只要看一看这几天的报纸,就会发现这些报纸都忙着报道那天韩军和董军的动乱,那天的暴动确实引得满城风雨,在那场没必要的枪战里,两家军队还破坏了老百姓们的不少财物,在最近北都闹粮荒的日子里,对老百姓来说,确实是雪上加霜,因此现在北都城中百姓怨声载道,韩董两家压力都不小。
如今韩家和董家的关系跌倒谷底,有好事者甚至说,两军随时都有可能再发生冲突,谣言四起,北都彻底陷入不安之中。
陆意乔坐在车里,翻开今天的《都报》,在说韩家要召开记者会,除了头版的韩董两家之事外,她在第三版的位置看到一篇不大不小的报道,讲的是翰家给穷人布施粮食的事。
陆意乔发现这几天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翰家抽身事外,并且还屡做善事,实在是明智之举。近来北都的平民百姓对韩家和董家十分不满。而难得的是,在这局势越加动荡,军阀相争的几年里,北都百姓居然对翰氏军阀没有什么怨气。
怪不得陆家和翰家的谈判那么艰难,翰家还是不一般的。
不过陆意乔觉得有些奇怪,听陆意安说,北都开始出现粮食危机之前,市场上的粮食供应应该还是很充足的,怎么突然就闹粮荒了呢?
她抬头看向窗外,发现路上十分冷清,连在街上摆摊的人都少了很多,有几家店铺也关闭了,一路过来,这情形和她刚来北都时大相径庭。
驶进东巷,出示冯珮仪给她的通行证后一路畅通,车开到报社前,现在是下班时间,报社里应该没什么人,陆意乔下了车,站在报社门口却发现里面的人还是挺多的,大概是因为非常时期吧。
冯珮仪临时找她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像很急的样子。
“阿乔!你来的正好!”冯珮仪此时正巧从里面快步走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大包,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怀里也抱着很多东西。
“珮仪……你这是……“陆意乔疑惑地盯着她手中的装备问,冯珮仪难得严肃,她一本正经道:“我们出去再说。”
出了报社,两人上了车,冯珮仪告诉司机去易荣会馆,陆意乔问她为什么去那里,她顿了顿,笑着看向陆意乔:“阿乔,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陆意乔见她笑得神秘,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韩家开记者会,我要去那儿采访……”
“我能帮上什么忙?”
“报社人手不够,他们说我是个实习记者,不能派人给我,所以我只能找你帮忙了阿乔,你会帮我的吧?”冯珮仪苦着脸,随即忿忿道。
“你想让我做你今天的助理?”陆意乔猜道。
“对!阿乔会帮我的吧。”冯珮仪挽住陆意乔的手臂,摇了几下,又可怜兮兮道,“报社里的人看我是新人,都不让我去,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我要向他们证明我的实力!好不好嘛阿乔!”
“好。”陆意乔点头答应,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复杂的事交给她。
“其实你的任务很简单的!就是帮我拍几张照就好!我要采访抽不开身来。”冯珮仪喜笑颜开。
“嗯,我知道了。”
“哈哈!终于轮到我一展身手了!”冯珮仪握拳,满脸期待与壮志酬酬。
在冯珮仪不断的催促下,很快就到了易荣会馆,会馆已经来了好多人,大概是各大报纸的记者,门口守着一些韩家军士,戒备颇森严。
这易荣会馆是韩家旗下的产业,在北都算是有名的,平日里出入这里的大都是达官显贵。
两人下了车,冯珮仪向守卫出示了记者证,顺利进入了会馆。
一进去,她们两人就发现这里的人真的很多,往里面走一些,她们看见一张长桌摆在正前方,桌上摆了几幅铭牌,桌子四周被隔离开,以防有人接近。
冯珮仪吩咐完陆意乔后便挤进了前面的记者群里。陆意乔拿着照相机研究了一会儿,试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站在一边默默等着韩家的人出现。
过了一会儿,会馆门口骚动起来,冯珮仪兴奋地在前面朝陆意乔挥着手,示意她开始拍照。
陆意乔拿起相机,对准会场的入口。
霎时,会场喧闹起来,韩家的人大概到了。
陆意乔透过镜头看向入口,有两个军官一脸严肃地走进来,陆意乔按了下快门。后面进来的是唐子源,陆意乔再按了下。
突然,会场内的声音更加混乱嘈杂起来,陆意乔透过镜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戴着军帽,身姿挺拔如松柏,五官俊朗深刻,那双桃花眼如同被薄云掩盖的艳阳,模糊暧昧,散发着微芒,但此时的他眼神却是平静深邃的。虽然神情是平静的,但他的每一次的举手投足却都那么让人移不开视线,周身更是散发着说不出的风流神采。
就好像是那首《陌上桑》里描写的罗敷的美貌让人无法忽视,令人流连,此时此刻,那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虽然他浑身透出坚定和强势的气息,以罗敷相比好像确实不妥。
陆意乔下意识地按下快门,透过镜头她又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她放下照相机,看着韩棠昭走到长桌前的主位前坐下,那里的本来放着的别人的铭牌已经被人移开了。
“韩棠昭。”陆意乔轻轻念他的名字,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她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的眼神不像今天这样的平静和强势。那时他的眼睛里是有笑意的,是蛊惑人心的,充满阳光而神采飞扬。
“今天请大家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给前些天韩家和董家的冲突做一个解释和了结。”韩棠昭说道,他的声音是悦耳明亮的,又带着点儿磁性,听得人心里痒痒的,现场的有些女记者甚至都开始忘记自己来这儿究竟是要干什么的。
很快下面的一些记者开始提问,问的问题基本是韩董两家起争执的原因,然后唐子源开始说:“那天的事,就由我来说明,那天是董军挑衅在先,董家军队要在向来都是韩家管辖地的东市口和柳街执勤,韩家的人与他们说明过,但是董军不肯离开,所以才起了冲突,后来也是董军先找上韩家的军事别馆,也是董军先开的枪,我们不过自卫,那天的事情就是这样。”
唐子源讲完,现场的记者又问他们打算如何处理,也是唐子源回答:“虽然这次的事件并不是我们主动挑起,但是我们当然也要承担责任,这次事件中给老百姓造成的损失,我们会赔偿,今后,只要董军不挑衅,我们是乐于和平相处的。这就是我们的态度。”
记者还在问着各种问题,自始至终,韩棠昭除了说了开场一句,一直都没再说什么,连记者提问为什么韩棠昭突然回北都都是唐子源代答。
陆意乔早就出了会馆,就在刚刚韩棠昭向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就出来了。
外面本来就没有太阳的天空,乌云开始汇聚过来,看样子要下雨了。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会馆里又开始骚动,大概是记者会结束了吧,记者们纷纷从里面出来,陆意乔往边上退了退,站在一旁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唐子源出来了,陆意乔突然想起那天唐子源放她走,怪不得她听到唐子源这个名字会有种熟悉的感觉,现在她记起来了,韩棠昭曾经和她提起过唐子源,唐子源是他的朋友。
那,那天唐子源放她走的事和韩棠昭有关系吗?陆意乔站在那里看着唐子源,又想,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那天,韩棠昭应该还没回来。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那些凌乱的想法压下去。
天上坠落的雨滴滴在她的脸颊,雨点开始渐渐大起来。
“阿乔!阿乔!”冯珮仪出了会馆找了半天才找到站在角落的陆意乔,忙跑过去。
“阿乔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我刚还在里面找了你好久。”冯珮仪拉住陆意乔的手,眼睛却有些慌张,她知道她刚刚一定看见了韩棠昭。
“我出来透透气,反正我照片也拍完了。”陆意乔浅浅一笑,笑容却十分勉强。
这时前面又响起了一阵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她们看过去,是韩棠昭出来了,他走到一辆车子前坐了进去,没有回答任何记者对他的提问。
冯珮仪侧过头看陆意乔,只见她神情平静,没什么不同,她突然转过头来,和冯珮仪的眼神撞个正着。
冯珮仪讪讪地笑了笑,陆意乔也笑着说:“我们也走吧。”
“嗯,好。”冯珮仪跟着陆意乔往停车的地方去。
坐上车,陆意乔问冯珮仪有没有问到什么问题,冯珮仪愁眉苦脸地说:“我真是没机会问,他们问得也太快了,我找不到机会……”
陆意乔笑着把照相机塞到冯珮仪手里,不说话,然后看向窗外。
冯珮仪也不再说话,她知道陆意乔的脾气,她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沉默,她不喜欢别人和她搭话,所以现在她还是一起沉默好了。
车窗外的景色在快速后退,陆意乔看着窗外,眼睛似乎在看窗外的景物,又似乎不是。
深夜,陆意乔躺在床上,注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她失眠了。
再见到韩棠昭到底是什么感觉,陆意乔不记得那瞬间的感受了。她只感到已经被她打碎的那些好像已经很遥远的记忆碎片重新又拼凑在一起,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也都听不见,觉得好像回到从前那段最灰暗的时光,她想起的,只有这些不好的回忆而已。
这已经是重逢韩棠昭的第二个不眠夜了。
连续两天没怎么睡,按理说应该头昏脑胀,但是她却非常清醒。
陪伴她的,好像是无休止的黑暗。
挂断陆意安打给她的第三个电话,冯珮仪已经不止是后悔了,陆意安告诉她,自从那天回来之后,阿乔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沉默,看着像是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该吃饭的时候照常吃饭,该去睡觉就去睡觉,只不过陆意安看她有些憔悴的脸和充血的眼睛,察觉到她的精神不太好,可是和她说话,她又可以如常地回答。所以陆意安只有打电话给冯珮仪问原因,但是冯珮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能告诉陆意安阿乔为什么会这样。
阿乔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能说,凡是有关韩棠昭的一切,她一句都不能告诉陆意安。
不仅不能说,她还说不出口。
如果,她知道那天韩棠昭回来了,她又怎么会带阿乔去易荣会馆呢。如果不带阿乔去,那阿乔也就不会想起从前了,如果不想起从前……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
冯珮仪沮丧地趴在桌上,一阵懊恼。
韩棠昭和阿乔的事就只有三个人知道,韩棠昭,阿乔和她。
确切地说,应该是四个人。连她都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更别说阿乔了。
因为韩棠昭,发生了多少事,阿乔应该一件都不愿再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