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的卧房里，罗暻时合上医药箱，将听诊器取下来，问绿衣：“陆小姐这几天晚上睡眠状况怎么样？”

　　绿衣答：“陆小姐这几天晚上有时会呓语。”

　　“那就是开始渐渐恢复意识了。”罗暻时微笑，“陆小姐头部的淤血已经散去，大家可以稍稍放心了，不过陆小姐可能这两天醒，也可能还要等几天，这要看陆小姐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真是多谢罗医生了。”姜秀梅笑着看向罗暻时。

　　“应该的。”罗暻时点点头。

　　陆定京陆意安也忍不住笑起来，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哥哥......哥......”躺在床上的阿乔突然轻轻呢喃，众人一惊，见阿乔微皱着眉，嘴里在轻声说着什么，但是并没有醒过来。

　　“阿乔。”陆意安忙走到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她。

　　“哥......哥......”

　　陆意安握住阿乔的手，轻声道：“我在这里，阿乔。”

　　“罗医生，这……”姜秀梅担忧地看着阿乔，罗暻时忙答：“夫人不用担心，很正常，这是陆小姐的梦呓。”

　　姜秀梅点点头，罗暻时又道：“陆小姐现在需要静休，不宜太多人在房间内陪伴，陆先生陆夫人可以先去休息，明日再来。”

　　“爸，妈，不如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再陪陪阿乔。”陆意安道，“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和翰墨商量。”

　　“嗯，好。”陆定京笑望向自己的儿子，这些日子他身体不好，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陆意安处理，陆意安确实也做得很好。

　　绿衣于是引他们出去了，只剩陆意安在房间，陆意安低头凝视着阿乔，还在呢喃着什么，他握紧阿乔的手，阿乔竟然也轻轻地握住他的。

　　他的这个妹妹，从小就在温室里长大，没遇过什么风浪，所以善良敏感，又很脆弱，不过，这几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却没有表现出脆弱来。陆意安叹口气，乱世磨人心。

　　“三爷，调查的事情有了进展。”程炎将一叠纸递给翰墨，翰墨接过翻阅，他继续道，“根据市政厅的叶警司的调查，这个人是西安人氏，此人无父无母，也没有查到和他有来往的人，此人也没什么正经工作，但是是有些小钱的，其余的查不到，现在的行踪也查不到。”

　　“西安人氏。”翰墨合上资料，墨色的瞳孔中似有雾气氤氲，“西安不是姜氏军阀的掌控范围吗？此人怎会来北都？”

　　程炎微征，姜氏军阀，是中部平原和西部西北部独大的军阀，而北方东部主要是翰军，西南部是韩军，南部原本由姜氏分支黄氏辖制，但是几年前黄氏军阀瓦解，于是南方成为一块空白地带，最近的董军已经出现南移的趋势。但是分明的辖区最近几年已经渐渐模糊不清了，韩军北上，翰军南下，董军南下，姜军在逐渐扩大势力，界限越模糊，也就越危险。而现在周旋于各军阀之间的政府军只是傀儡罢了。政府内部势力也分为好几支，有亲韩派，亲姜派，亲翰派，近些年也出现了亲董派。而原来选举出来的总代表早已没有实权了，徒有虚名而已。但这么多年政府分崩离析而天下尚太平是因为这几支军阀都在默契地维持这一时的太平。但这几支势力中，又属姜氏军阀更胜一筹，辖区大，实力强。

　　“我再把这个人连上姜氏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程炎坚定答道。

　　“嗯，”翰墨拿起书桌上的文书看，“上次赵挚让你去查的韩棠昭的事情，有收获吗？”

　　“……没有查到太多，消息像是被封死了，只能查到早些年韩棠昭生活在国外。”程炎皱眉道。

　　翰墨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你先走吧。”

　　程炎点头，出了书房。

　　赵挚又进来：“三爷，陆少爷来了。”

　　“快请进来。”

　　赵挚出去后，陆意安进来了，看见翰墨两人相视一笑。

　　“世兄快请坐吧。”

　　陆意安坐下，说道：“刚从阿乔那里过来，阿乔好多了。”

　　“罗医生告诉我了。”翰墨微笑道，“本来我要去黍离院看看阿乔，再请世兄过来，未料世兄先来了。”

　　陆意安笑说：“别称我世兄了，虽说你是妹夫，可你我同岁，便叫我的名字吧。”

　　“好。”翰墨只好点头。

　　“北都商会主席竞选不日就要开始了，我已经准备好项目了。”陆意安随即正色道，“我想这个项目没人会觉得不够格。”

　　翰墨道：“政府的相关人员和商会的几个核心人物我也已经接洽好了。”

　　陆意安点头：“这次是陆家打开北方市场的好机会，实在不能错过。”

　　“不知意安你的项目是什么？”翰墨问，北都的商会主席五年换一届，竞选主席的候选人不仅要有雄厚的商业实力和政治背景，竞选时还要准备一个商业项目，凭着这几项选商会主席。

　　“十年铁路计划。”陆意安嘴角噙笑，眼中透出笃定之意。

　　翰墨略惊讶，微笑道：“的确是个够格的项目。”

　　陆意安笑而不语，把带来的资料递给翰墨：“这是具体计划。”

　　翰墨接过，说道：“那现在我们可以敲定竞选的具体事宜。”

　　陆意安点头，两人翻开手中的卷宗，细谈起来。

　　深夜，送走陆意安之后，翰墨去了黍离院。

　　阿乔仍旧未醒，翰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看着阿乔这几天的体温记录。阿乔突然说了句什么，翰墨看向她，只见阿乔紧蹙着眉，口中喃喃着：“……哥......哥......雪……不要......抛……不要......”

　　翰墨俯下身，轻轻叫她：“阿乔？”

　　阿乔的身体动了动，头开始不停左摇右晃，看上去非常痛苦。

　　“不要......不要......不…...”

　　翰墨忙抬头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绿衣说道：“去叫罗医生。”

　　绿衣连忙跑出去，翰墨看着在梦中的阿乔，额上的汗沾湿了额前的碎发，脸色苍白，像一朵被雨打过的白梨花。

　　翰墨伸手握住阿乔的手，轻轻叫她：“阿乔。”

　　声音如冰泉，干净，悦耳。

　　阿乔像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她身边，轻轻回握住翰墨的手，安静了许多，只是仍在呢喃，额上的汗一直在渗，眉头紧皱。

　　此时绿衣正好和罗医生进了房间，罗医生走到床边仔细检查一遍后，阿乔又开始痛苦地动着身体，呼吸愈加急促。

　　“陆小姐应该是梦魇了，翰墨，不如你试着叫醒她。”罗医生道。

　　翰墨俯下身，在阿乔的耳边试图叫醒她：“阿乔，阿乔，阿乔。”

　　绿衣在一边轻轻晃着阿乔的身体。

　　忽然之间，阿乔睁开了眼睛。

　　阿乔看着房间上空，呼吸仍旧急促，眼前的景物都是那么模糊，头部隐隐约约在疼，昏昏沉沉的，她听见身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轻轻动了动手，四肢传来酸痛感，阿乔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她轻轻侧过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但是眼皮却重得睁不开，阿乔轻握住翰墨的手，闭上了眼睛，口中轻声道：“棠昭......”

　　声音很轻，如同一片羽毛。

　　一夜睡意仍未消散，绿衣伏在阿乔床边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梦中惊醒，回过头发现是赵挚和翰墨，忙站起来抱歉说道：“赵管家，我……”

　　“不要紧张，这阵子你照顾得尽心尽力，三爷和我都看在眼里。”赵挚笑道，“陆小姐南边的丫头这两天就要到北都了，等她到了，你也就轻松一些了。”

　　绿衣想了想，这些天她一个人很多事确实照顾得不周到，况且陆小姐自己的人总是更合她的心意，三爷既这么安排也是极好的了，忙微笑道：“谢谢三爷和管家，绿衣唯恐自己照顾得不周到，这下就好了。”

　　翰墨坐在轮椅上，今天他穿了件银扣灰色棉麻衬衫，外面罩一件灰黑色针织毛衣开衫，膝上仍盖着毛毯，脸色看着却比昨天更差了些，目光深邃不明，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叫他作冰山里的仙人也不为过。

　　翰墨道：“你也尽心了，陆夫人看你一人忙不过来，便让南边的人来别苑，你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原来是陆夫人，绿衣心头一动，忙答：“陆夫人待人真是极好的，等下次陆夫人来绿衣一定当面道谢。”

　　翰墨微微颔首：“你去请罗医生过来吧。”

　　绿衣应下出去了。

　　翰墨看着熟睡中的阿乔，墨玉般的眸深沉如有雾气朦胧。

　　昨天她的那声“棠昭”，声音虽小，但翰墨却是听见了的。

　　派去查韩棠昭的人，一直都查无所获，着实令人惊奇，虽然韩家实力较为强劲，但是在北都，他的消息网却不管用了，查也查不到什么。

　　翰墨凝视着阿乔，直到罗医生进来，翰墨才看向罗璟时，罗璟时对翰墨点了点头，在阿乔身边坐下。

　　说起罗璟时，也是一位翩翩青年，罗璟时比翰墨大三岁，是翰墨在国外的朋友，精通西医，翰墨的病一直是他在照看。

　　罗璟时刚坐下，叫了阿乔两声，阿乔便慢慢醒了过来，罗璟时微笑道：“陆小姐。”

　　阿乔迷迷糊糊地看向他，罗璟时又说：“陆小姐头还疼吗？”

　　阿乔点点头。

　　“陆小姐不用担心，头疼是正常的，休息一阵子就不会疼了。”罗璟时笑着将听诊器拿出来，“我先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罗璟时听过她的心跳，又让阿乔跟着他的指示动动手动动脚，最后才笑着说：“应该是无大碍了，只要好好休养，不日就能恢复了。”

　　绿衣笑道：“陆小姐真是吉人天相！”

　　阿乔此时头还昏昏的，但是已经清醒了许多，笑了笑。

　　“这段时间陆小姐要注意保暖，饮食要清淡些，忌荤腥。”罗璟时吩咐道。

　　“好好休息。”翰墨轻声道，“我已经告诉伯父伯母你已经醒过来了，想必再过一会儿，伯父伯母就到了。”

　　阿乔看着翰墨，又马上垂下眼帘，答道：“好的，多谢。”

　　阿乔重又闭上眼，恍惚间听见外面传来戏词声，声音恍若梦呓，温柔婉转，听了一会儿便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