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了，路上房檐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绿衣吩咐几个小厮把黍离院里的雪扫开，又让人去拿一筐新炭来。这几天冷得很，炭火就没停过。

　　绿衣赶紧进了里面，放下帘子，走进了楼下里间。

　　“谷裕，药煎好了吗？”绿衣进来，去看小炉上的药盅。

　　“差一刻钟便好了。”谷裕看看火候，抬头看着绿衣，“绿衣姐姐，你说这都快煎了八天药了，陆小姐仍是昏迷，这可……”

　　绿衣轻叹一口气，从那天回到别苑开始，陆小姐就一直昏迷到现在，今天正好是第八天，罗医生和老中医来看过，谁都说不出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只说慢慢地，就会醒了。但是喂陆小姐喝了那么几天药，却依然没有好转，真是让人担心。

　　“绿衣姐姐，陆小姐不会……”谷裕抬头怯怯地看着绿衣。

　　“别胡说！”绿衣看她一眼，“好好煎药！大夫都说了，会慢慢好的，我们又有什么好胡乱揣测的！”

　　谷裕连连点头不敢再说。

　　“我先走了，等一会儿陆老爷和陆夫人要过来，你煎好了药就即刻端上来。”说着绿衣便出去了，走上楼去，轻手轻脚地进了阿乔的卧房，把门紧闭上。

　　外面是大雪封路，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卧房里放了两个小火炉，里面燃的是无色无味，质地上佳的红萝炭。

　　绿衣走到床边，替阿乔掖了掖被角，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颊微红，前几天她发了烧，这两日才退了下去，但是身上仍是有些烫。

　　阿乔额上尚贴着纱布，一头乌丝散在米色真丝枕上，面容恬静苍白，呼吸微弱，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绿衣还记得那天半夜，三爷送陆小姐回来时的情景，两个人都昏迷了，陆小姐更是严重，一身的伤，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冷冰冰的，竟没有一丝生气，着实让人害怕。

　　说到三爷，三爷回来时也昏迷了，昏迷了一天之后才醒来，罗医生索性就在别苑住下了，方便同时照顾三爷和陆小姐。

　　这时门突然被轻轻打开，是有人引了陆定京和姜秀梅进来。

　　绿衣忙迎上前：“陆老爷，陆夫人。”

　　姜秀梅微微颔首，走到床边，看着阿乔了无生气的样子，心像是被针扎似的。

　　“阿乔有醒过来吗？”姜秀梅问绿衣。

　　“还不曾醒过。”绿衣恭谨答道，“但是烧是退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姜秀梅轻轻触摸着阿乔的脸，疼惜不已，“大夫怎么说？”

　　“罗医生早上来看过，说陆小姐身体稳定了很多，不多日应该能醒过来。”

　　“好。”陆定京沉吟，阿乔看着确实比之前那几日好多了，虽然一时间还没有清醒，但一日好过一日也是好的。

　　这时谷裕正好端了药上来，绿衣接过，想了想便递给了姜秀梅。

　　姜秀梅接过药碗，用小木勺一点点地喂给阿乔。

　　这些天陆定京和姜秀梅每天都会来看阿乔，陪上半天才走。陆意安在外处理些事情，也是每天会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绿衣给二人斟了茶水，候在一旁。陆定京和姜秀梅在床边坐下，都静静地看着昏迷中的阿乔。

　　冯珮仪早已回了家，这几日也仍躺在床上休养。刚开始的几天每天也总有好些人来看，好了些之后就只有林成和翰墨偶尔派来看的人了。

　　她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仿佛像是昨天发生的事，让人不寒而栗。订婚礼那天，她本是出去透个气，却看见阿乔匆匆忙忙开车走了，一时情急，见阿乔神色慌乱，也没个人跟着她，她想也没想就跟上去了。奈何阿乔开得太快，天色又黑，她始终只能跟着却追不上去，见阿乔出了城，她也跟了出去，她也是在出城之后发现，有辆车一直跟在身后，才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她不知道阿乔要去哪里，只能跟着她，一直跟到了妙云山，到了山腰前面车开不上去了阿乔才停下。

　　她也跟着下了车，赶紧跑上去边追边喊阿乔，阿乔却像没听见似的。她只有加快了脚步，等她追上阿乔拉住她的手时，她才发现，阿乔浑身发抖。叫了她几句，阿乔才回过神来对她说：“珮仪，怎么是你……”

　　她还没来得及和阿乔说话，便听见身后传来车子停下的声音，她转过头，发现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慢慢地向他们走过来，是个男人。

　　阿乔抖得愈加厉害，对她说了几句“你快走吧”便又开始往前跑，跑进了路边的小树林里。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毅然追了上去，穿过小树林，前面有一块小平石，阿乔却像没看见似的，她看着却心惊肉跳，叫了一句小心，阿乔踩空了眼看就要掉下去，她迅速地一跃抓住了阿乔的手，身体凌空摔在石头上突然吃痛，手上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阿乔……”她小心地探过头，发现阿乔悬在半空中，下面是黑森森的一片，若是她放手了，阿乔便会掉下去了。

　　她身体开始发软，又听见远处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更加害怕起来，天气又冷力气也渐渐使不上来了……

　　但是之后……冯珮仪不敢再往下回想，她不知道阿乔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她也不知道那个追阿乔的男人是谁，她只记得，在她力气快要用尽时，阿乔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轻轻地对她说：“珮仪，你要躲起来，好好躲起来。”

　　然后，阿乔挣开了她的手。

　　她一时手上失力，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掉到了下面的石头上，昏了过去。

　　冯珮仪想到这里时，已是满面郁色。她不敢相信，阿乔竟然会挣开她的手。阿乔，她……

　　转而又有些气愤，为什么阿乔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不管怎么样，她还有家人和朋友啊，怎么可以……挣开自己的手。

　　冯珮仪叹口气，盯着床边的小台灯发呆。

　　她正发着呆，她的母亲和林成推门进来。

　　冯夫人说道：“珮仪，林主编来看你了。”

　　“主编。”冯珮仪眼睛放光，瞥到旁边的冯夫人只好收敛了一些，笑了笑，“你来了。”

　　“对，报社的事刚处理好。”林成笑笑，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给你带了豌豆黄。”

　　“多谢主编。”冯珮仪笑得灿烂，冯夫人轻瞪了她一眼，她忙扯开话题，“妈妈，明天我想去看阿乔。”

　　“不行，”冯夫人断然拒绝，“你身子还没好呢，好了再去。”

　　冯珮仪瘪瘪嘴，闷闷地看向林成，似乎在说：我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林成笑着点点头。

　　窗外的雪纷纷扰扰，如飘絮一般轻扬而下。

　　夜已深，天空如同翻了墨的白纸，阴沉沉的。

　　一夜北风紧，雪片入泥，空气被割作冰屑。黍离院却被温暖包裹着。

　　绿衣下楼取炭，赵挚正巧推着翰墨进来。

　　“三爷。”绿衣忙上前，翰墨问道：“罗医生来过了吗？”

　　“两个时辰之前已经来过了。”

　　“嗯。”翰墨点头，“我上去看看。”

　　赵挚应下，推着翰墨到了楼梯口，又扶着他走上楼梯。进了阿乔的卧房，绿衣将折叠好的轮椅打开后就下楼去了。

　　翰墨在阿乔床边坐下，看着阿乔，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格外差。翰墨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的毛衣，膝上盖着毛毯，眼神淡漠干净，像窗外漫天的雪片，澄澈冰凉。

　　阿乔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两颊的红热已经褪去，更显苍白。

　　绿衣取了红箩炭上来，拣了几块放进暖炉。

　　“走吧。”翰墨轻声对赵挚道。

　　“绿衣，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是，三爷。”

　　赵挚于是推着翰墨离开了卧房。

　　深夜的韩府。

　　一个小丫头在书房门口高声说道：“大少爷，姜小姐马上要走了，管家让我过来请您。”

　　“好。”房里传来韩棠昭的声音，小丫头正欲离开，却听得韩棠昭又道，“姜小姐知道我在府里吗？”

　　“姜小姐一直跟二少爷在西边的客厅，大概不知道大少爷是否在府里。”

　　“那就说我不在府里，让兰昭送她吧。”

　　“……是。”小丫头应下离开了。

　　门被关上，韩棠昭看着面前的人皱眉道：“董军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董军一开始推脱说没有多余兵力在北平，要考虑几天，后来就直接拒绝了。”

　　韩棠昭轻叩着书桌，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奇怪的笑：“这真是奇怪了，这样不费力又能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也不把握。”

　　“你就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姜家，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韩棠昭笑笑，“前几天让你查的人查到些什么了吗？”

　　“爷，很奇怪，几乎是什么都查不到。”元冯疑惑道，“那天晚上那个人开的车子是租借的，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韩棠昭皱眉沉思，阿乔出事的那晚上，他的车差不多在阿乔出城后一会儿出的城，他是约好和姜家谈事情。出城之后，远远看见三辆车行驶在一条路上，他觉得奇怪便追了上去，才发现开在最前面的第一辆是翰家的车，而后跟着第三辆车追到山腰，让司机将车停在隐蔽处，跟在那陌生男人后面，没想到竟亲眼看见阿乔掉下山谷，他的心跳都停了好几秒，来不及多想便立即回到车上，让司机下山去找阿乔，甚至忘记让人跟着那个陌生男人。

　　好在现在知道阿乔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他才安心了一些。

　　翰家把消息瞒得深，但他们还是查到阿乔确实是因为被人追着才到了妙云山。于是他又派人去查那个陌生男人，但却查不到那个人任何有用的消息。

　　“当真奇怪……”韩棠昭眼中泛着微微的光，“你让唐参领联系市政厅的叶警司，我这几日要见见他。”

　　元冯应下便出去了。

　　韩棠昭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琉璃窗看着冰天雪地的窗外，视线不经意瞥到窗边挂着的雨后芙蓉图，眼中的光逐渐柔和，透出一丝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