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院的灯笼都已挂好，晚饭也吃好了，阿乔撑着伞散步回来，雪花静悄悄地飘在伞顶，宛平静静地跟在身后。

　　别苑总是很安静，有时候太过安静，像一个被放在深水里的景观，往上看，天是深沉的，往外看，只有郁葱的树木。闭上眼睛，此刻似乎能听见雪花掉落地面的声音，像一片羽毛，像人的呼吸，像走路时衣角掠过的花瓣，似乎下一秒身体就能漂浮起来，在深水化作一条鱼，只有呼吸，和七秒的记忆。

　　阿乔慢慢走回去，经过式微院，看见里面隐隐的灯光，倒有了点式微的感觉。

　　穿过式微院，回到黍离院。收了伞，拍落身上的雪花，宛平上楼去添炭，阿乔正欲解下身上的斗篷，忽听得有人跑进黍离院的声音，忙转过身去，绿衣闻声已经出去了。

　　是一个小丫头，阿乔听绿衣说道：“小徽，急急忙忙的怎么了？”

　　名叫小徽的小丫头抬起头来却是一脸泪痕，神情竟有些惧色，她看见绿衣瞬间又哭了出来：“绿衣姐姐，我……刚刚给二少送晚饭，二少刚回芄兰院，就突然拿起剑就砍……”

　　小丫头被吓得不轻，绿衣忙安抚她继续问：“砍什么？二少哪来的剑？”

　　“就是......就是......戏台子上放着的剑......他一开始砍檐上挂着的灯笼，神情可怖的很……后来竟然拿起剑砍我了......”说罢又是一阵“呜呜呜”的哭。

　　“没事了，别哭了别哭了。”绿衣上前拍拍她的背，小徽才慢慢安静下来，绿衣又轻声道：“告诉赵管家了吗？先去告诉赵管家。”

　　小徽忙点头快步出了黍离院，往另一边去了。

　　绿衣转身道：“陆小姐您先上楼休息吧。”

　　阿乔点头往里走，刚走上楼梯，身后院子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阿乔转身看去，是赵挚绿衣和两三个小丫头小厮一齐往芄兰院那边去了。

　　站在楼梯上想了想，阿乔裹好身上的斗篷，往外走去。

　　这条通往芄兰院的小径因为路边花草的枯败倒是宽了一些，落了些新雪，阿乔小心地往芄兰院走去，走了几步便要到了，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正举着剑发了疯似的看着已经落在地上的灯笼，一旁的赵挚不敢上前，只是说些劝他冷静的话。

　　想起之前见到他时，戏台上风流无限，一番洒脱，今日却如同失了魂一般。

　　阿乔正想着，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转身一看，原来是程炎推着翰墨进来了。

　　绿衣听见动静，才发现阿乔竟来了，忙上前道：“陆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又向翰墨轻声问候了一句。

　　“一朝春去容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翰青柳突然提着剑看向挂在院子树枝上的灯笼，一声怒喝后突然快步走下院子，提剑向绿衣所在的地方走来，绿衣已经被吓懵了，立在原地不动，眼见下一秒那剑就要劈在她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乔忙用力将绿衣往自己这拉过来，同时她又感到有个力量将她用力拉去，不由得踉跄了两步，拖着绿衣蹲在地上，抬起头，翰墨正看着她。

　　“危险。”翰墨的手仍抓着阿乔的手腕，他又看向绿衣，“绿衣，没事吧？”

　　“没——没事。”绿衣眼里泛起了泪光，“陆小姐……谢谢，谢谢......”

　　阿乔来不及回应，身边又响起翰青柳的怒喝，他的剑正砍在刚刚绿衣身后的树上，树上的灯笼已经被刺了好几剑。

　　“二哥。”

　　翰墨轻轻叫了一声，而翰青柳好像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定在原地，手里仍拿着那把剑，眼神落寞，安静了下来。

　　“二哥，够了。”

　　翰青柳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小灯笼，红澄澄的，散发着柔和的光，眼似明月。

　　“翰墨，你看，这像不像那晚大婚，她身着红袍，袍边是凤尾，抬头一看……是红灯笼。”翰青柳看着那盏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小灯笼，眼神穿过冷水一般的空气，迷蒙飘摇。

　　“二哥......”翰墨轻唤，像是叹息。

　　“我是青柳。”翰青柳将剑信手一扔，失魂落魄地往里面去了。

　　阿乔慢慢站起来，看着那一抹青色的长袍消失在视线。

　　已是腊月二十七，年味愈重，住在别苑的人觉得今年有些不同，从前，是感觉不到年味的。

　　赵挚站在书房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宛平已经进去一会儿，他在门口隐约听见三爷问宛平陆小姐的事，像是为两天后陆小姐的生日做准备。赵挚不由得笑了笑。

　　想起上次宴饮，他站在门口，听见黄城那样侮辱三爷，他恨不得冲进去，只是三爷命他在门口等消息，最后还是陆小姐……以前一直觉得陆小姐是个恬静淡雅的大家小姐，那次之后，发现陆小姐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三爷又何尝不是这样，外人只道他手揽翰家大权，冷静睿智，但其实不只是这样，在他身边多年，处理事□□事周全，喜怒从不行于色，让人难以捉摸。

　　站了一会儿，宛平出来了，两人稍稍示意后，赵挚走进书房，对翰墨道：“三爷，陆少爷来了。”

　　“快请过来。”翰墨放下手中文书，轻声道。

　　“陆少爷去看陆小姐了，他说看过陆小姐就过来，让我先跟您说一声。”

　　“好。”翰墨又看向文书，赵挚正欲离开，突听得翰墨说：“你帮我告诉北都东边的那家金玉良缘，让他们把店里有关芙蓉的配饰都送过来，明天。”

　　赵挚一惊，不动声色问道：“金玉良缘，那家珠宝店吗？”

　　“嗯。”翰墨随意应了一句。

　　赵挚又看了眼翰墨，才出了书房，心想真是奇了怪了。

　　赵挚走了没多久，陆意安就来了。

　　陆意安前阵子去了西南，为铁路计划的事。

　　“刚去看了阿乔，看起来比上次大病之后好多了，多亏翰墨你照顾了。”陆意安笑道，心情似乎不错。

　　“应该的。”翰墨微笑道，“倒是世兄你消瘦了许多，西南事宜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西南的几个大商户已经答应一同加入此次铁路计划了。”陆意安道，“听闻黄城入狱了？”

　　“黄城贪污纳贿，已经被拘捕了，过几日就要宣判。”翰墨点头道。

　　两人会心一笑，陆意安将带来的一叠文书递给翰墨：“这是此次西南铁路计划的卷宗。”

　　翰墨接过，仔细翻了一会儿才放下：“看来西南方面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

　　“过几天我再去趟卫州，卫州方面上次谈过，一直没给我答复。”

　　“卫州的话，翰家有余力，我可以派熟悉天津事务的人随世兄一同去。”

　　“那是再好不过了。”陆意安笑答，“上次不是说过，你我同岁，叫我名字就好。”

　　“是我忘了。”翰墨浅浅一笑，如幽山清泉。

　　韩府。

　　书房里暖气融融，小丫头添了炭就出去了，随后元冯进来了。

　　“韩二少。”元冯对韩兰昭略略鞠了个躬，便对韩棠昭说道：“爷，两边都进行得很顺利。”

　　“翰家那边呢？”韩棠昭端起一杯热茶，热气迷蒙了他的眼睛。

　　“翰家那边仍在查，但是仍是在查政府军收购军火。”

　　“他们没察觉吗？”

　　“可能我们的人做的太明显了，他们似乎已经察觉到我们故意掉线索给他们，但是目前关于姜家的事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好。你回去吧。”

　　元冯离开书房，书房只剩韩兰昭和韩棠昭两人。

　　“兰昭，年后北都的事务需要你顾一下了。”韩棠昭放下茶盏，“我要回西南一趟。”

　　“哥你放心吧。”韩兰昭回道。

　　“好。”韩棠昭沉吟一声，“你回去休息吧。”

　　韩兰昭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又被韩棠昭叫住：“兰昭。”他转身疑惑地看向韩棠昭：“哥？”

　　“最近你要见阿乔吗？”不等韩兰昭回答，他又说，“帮我把这个给阿乔。”

　　韩棠昭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暗红色盒子，递给韩兰昭。

　　“哥……”韩兰昭接过那个盒子，盒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看上去颇为贵重，“哥……”你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这句话韩兰昭终究没有说出口。

　　“兰昭。”

　　“哥？”

　　“你还喜欢阿乔吗？”

　　韩兰昭一惊，看向他，他的眼里笑意浅淡，似有火苗。

　　“从未喜欢过，哪来还喜欢一说。”韩兰昭笑笑，温和寡淡。

　　“当初我把阿乔抢走，你可怨恨过我？”

　　“也没有抢走一说。”

　　“……回去休息吧兰昭。”

　　“嗯。”

　　夜色深，地上又积了一层白雪，冬夜里，连尘埃都在冰雪里等待重生。

　　书房里的人竟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