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姜府正门和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在漆黑的夜里,落下一地红色光屑。
卧房的外间,丫头翠雨手支着头,一晃一晃,桌上一柄的烛台,蜡烛正燃着朦胧的火光。
“嘭——”翠雨手没支住,头一下撞在桌上,轻微的疼痛让她立刻清醒过来,忙站起来朝里面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回来坐下。
前几天姜采薇伤了风寒,康复之后精神一直不好,大夫说是心神不宁所致,吴管家便安排她在房里,以便姜采薇夜里醒来,也有个人照应。
翠雨趴在桌上,望着那烛光,慢慢睡了过去。
循着那烛光,逐渐没入昏暗中,一朵朵蔷薇悄然浮现在视线里,仔细一看,是床上雕着的蔷薇花。
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姜采薇轻皱着眉,魇入了梦。
……
“他爱的人,是陆小姐。”身后传来轻笑声,她猛然转身,盯着面前那个似乎在说着什么笑话的人。
“哪个陆小姐?”她的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又困难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陆小姐”。
“陆......意乔。”姜瑞恩像是想了想,轻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仍带着戏谑的笑意。
四周突然变换了场景,在一片雪地里,一望无尽,眼前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有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是韩棠昭,姜采薇上前欲叫他,却见他一转身,身后又出现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孩,她看见韩棠昭伸手搂住那女孩,温柔地对着她笑,一俯身,吻在那女孩的唇上,不尽缠绵。
“不!棠昭哥哥!棠昭......”倏然从梦中醒来,姜采薇喘着气,眼眶还有些湿润。
她惊慌地坐起来,四下静的很,只有外间有微弱的光。
“翠雨!”
外间浅睡着的翠雨听见姜采薇的声音,一下子便醒了,忙端着烛台快步走了进去。
“小姐,您怎么了?”翠雨放下烛台,走到床边,见姜采薇一张苍白的脸,担忧问道。
“今天是哪一天?”
“小姐,今天是正月十九,前几天刚过了元宵,您忘了吗?”
“是了......”姜采薇这才舒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那烛光,恍然道,“是了,是个梦,是个梦而已。”
“小姐可是梦魇了?要不要翠雨给您倒杯水?”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姜采薇躺下,闭上眼睛,“把蜡烛留下。”
“是,小姐您好好休息。”翠雨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过了很久,姜采薇仍没睡着,她的脑子里,全是刚刚梦见的那一幕。这些天,总会时不时想起韩棠昭,想起那位陆小姐。
她记得她在一次宴会上见过陆意乔,她清瘦的身材,眉间有若有若无的郁色,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清雅动人。
陆意乔是个漂亮的人,可是她也从没觉得自己不如她,论家境,论相貌,论以后的另一半,另一半……棠昭哥哥吗,瑞恩表哥说,棠昭哥哥喜欢她。
脑子里又闪过梦中的场景,姜采薇抱紧了被子,心跳很快。
第一次见到韩棠昭,是在这里,是一个阳光温柔的春天,柳叶在春风中轻摆,蔷薇开了一园,全是粉色的。瑞恩表哥从外国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棠昭哥哥。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裙子,她坐在廊边朝池里喂鱼食,廊那边走过来瑞恩表哥和他,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挽着袖子,露出修长结实的半截手臂,看见她的时候笑了笑,温柔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碧水。后来他又回来了,似乎是事情谈好了,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看着廊外的景色,看到她又笑了,两人四目相接,仍是那么迷人的眼神,他轻轻道:“裙子很好看。”
一开始,她以为棠昭哥哥只是对她很温柔,但事实上,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其实,也不能叫温柔,只是和善,但这种和善只是礼貌性的和善。她私心地认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他对她是温柔,不是和善。
但是,瑞恩表哥说,他喜欢的人,不是她。
姜采薇钻进被子,抱住自己,头脑一片混乱,在这一片混乱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北都。翰府别苑。
罗璟时收起医药箱,道:“身体好了很多,没那么虚了,腿脚的状况也好了很多,不过还需多多运动运动,有利于身体和腿脚的恢复。接下去的几个月,中药还要继续喝,我再开副西药给你,每日的按摩也是必不可少的,休养几个月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
“好。”重新盖上薄毯,翰墨道,“璟时去看过阿乔了吗?”
罗璟时笑答:“看过了,陆小姐身体恢复的不错,虽然自上次之后有后遗症,但只要注意保暖便不会发作。”
翰墨点点头,墨蓝色的高领毛衣竟衬出他一份少年的青涩。
罗璟时走后,赵挚便来了,问道:“三爷,晚饭在式微院用吗?”
“前厅。”翰墨执笔在写着什么。
“三爷,今天陆小姐又和大太太二太太出去了,吩咐了不在别苑用晚饭……”
“那就在式微院用饭吧。再安排一辆车,晚饭过后和我出去一趟。”翰墨神情淡淡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手下的笔上。
“好。”赵挚应下出去了。
许久,翰墨放下手里的毛笔,望向窗外,天已经渐渐黑了。
而这边的阿乔刚吃好晚饭,和赵书琴,云林,还有几个北都名流圈的贵妇坐在一起聊天。
今天是个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的钱全部用来采购药材免费发放给医院里支付不起医药费的人。
过了年之后,赵书琴和云林一直邀请她出去参加各种宴会,说是为了帮助她多多了解北都。上次婉拒去出席一个珠宝展之后,这次赵书琴又邀请她了,不过这次的慈善拍卖是翰家发起的,不来参加似乎不好,于是便来了。
而且还穿了一身旗袍,前几次她没有特别注意要穿什么出席宴会,后来赵书琴对她说:“参加北都的这种宴会大家都穿旗袍,比较正式。”想了想,她还是换了一件旗袍出门,是一件墨蓝色烫花圆襟旗袍,再挽一个低髻,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坐在回别苑的车上,阿乔觉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冥想着,这段时间频繁地出席各种场合,但和珮仪却只出去过一次。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在意翰家了,赵书琴说这个宴会对翰家很重要,她便去,说宴会需要穿旗袍,她就把洋装换成旗袍,这样算是一个合格的未来的翰家的一员吧。只是,真的有些累,在各种场合,应付各种陌生人,小心说话,保持微笑,她以前几乎没有这样的经历。
车子驶进别苑,绿衣便迎了上来,递给她一件斗篷,这些天很少下雪,但是仍然很冷。
“陆小姐,赵管家让厨房准备了宵夜,要不要吃一点?”绿衣跟在阿乔身后,问道。
“不用了,我不饿。”
阿乔刚走进前厅,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转身一看,是赵挚和翰墨回来了。
下了车,赵挚推着翰墨过来,见到阿乔赵挚道:“陆小姐。”
阿乔点点头,翰墨问:“刚回来吗?”
“嗯。”阿乔又点点头。
翰墨看着她,见她一脸疲色,便问:“今天累吗?”
“是有一点累了。”阿乔答,裹紧了斗篷。
赵挚推着翰墨和阿乔一同往前去,早春料峭的寒风吹过,吹散了指间的余温。和翰墨道过晚安,阿乔就回了黍离院。
想起阿乔刚刚疲惫的神色,还有在寒风里轻颤的身体,翰墨眸中似有薄雾,朦胧不清。
不多日便到了惊蛰,天气开始变暖了一点,已经不需要时时披着斗篷了。
翰老太太自元宵之后就病了,是旧病,总不见好,一直躺在床上休养,但神智还是很清醒的。这几天,阿乔除了随翰墨回翰府看望翰老太太之外,一直都在别苑里,看书,画画,又回到了从前清闲的日子。说也奇怪,自从那次慈善拍卖会之后,赵书琴都没有打电话来让她参加宴席。
这两日阿乔一直都在芄兰院附近写生,有时候坐在芄兰院门口,一坐就是一下午,所以也就经常听见翰青柳唱戏,阿乔总会多留一会儿,听他唱完才回去,不得不说,翰青柳唱得不比北都任何一个名角差。
下午画完一张枯木图,阿乔从芄兰院回去,赵挚正好来叫她去吃晚饭。阿乔放下画具,洗了手便随赵挚一同去了。
今天吃面,春笋面,用的是刚冒出来的笋尖,面汤格外鲜美。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赵挚忽从外面走进来道:“三爷,大太太的电话,找陆小姐。”
阿乔奇怪怎么找她的电话反而跟翰墨说,她看了看翰墨,只听他沉声道:“就说阿乔有事要和我出去。”
“是。”赵挚应下便出去了。
“这两天有事要出去吗?”
“没有。”
“……哦。”阿乔默默吃面。
“其实有些场合不必出席。”
阿乔抬头望着他,翰墨也看着她:“下次再有电话,随便说个理由,或者,告诉我,我会让赵挚回绝的。”
翰墨夹起碟子里的酱菜,轻轻放在阿乔的碗里:“多吃一点。”
阿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睛如同惊蛰的雨水般温和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