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宴席设在温沁斋的雅舍里。

　　翰墨和阿乔到的时候，陆意安已经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了。阿乔一看到陆意安便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哥哥。”阿乔笑吟吟地望着陆意安，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五月份之后，他一直很忙，也没时间来看她。

　　“阿乔。”陆意安伸手揉揉她的头，然后笑着看向翰墨，“翰墨。”

　　“意安。”翰墨微笑回道。

　　侍应递上菜单，陆意安点了几道菜后递给翰墨，翰墨点了两道菜，便将菜单还给侍应，侍应走到门口，翰墨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再加一道炒笋。”

　　“好的，翰先生。”侍应点头出了房间。

　　陆意安一笑：“我这个哥哥不合格，竟然忘记点小阿乔最爱的菜。”又看向翰墨颇有意味：“看来以后这个任务要交给翰墨了。”

　　翰墨微微一笑，如雾中青松。

　　陆意安看着阿乔笑得暧昧，阿乔抬手捶了他一拳：“哥哥！”

　　菜很快就端上桌了。三人提起筷子用餐，陆意安和翰墨时不时聊几句，都是些商场上的事，阿乔听得心不在焉的。

　　阿乔默默吃着碗里的炒笋，心里在想翰墨竟然知道她爱吃笋，不过也不奇怪，他们经常坐在一起吃饭，不难发现她的这个小偏好。

　　“对了，阿乔。”陆意安突然看着阿乔说，阿乔抬头看他，“我有个朋友，前两天看见我书房里挂的你画的芙蓉图，说想向你要几幅画，他想用在年历上。”

　　“年历？”阿乔问。

　　“对，这个黄老板是北都最大的印刷厂的老板，翰墨应该知道。”陆意安看向翰墨，翰墨点头，“你还记得临州爸爸书房里那副青竹的年历吗，就是他们出的。我记得你当时还拿那副年历临摹。”

　　“哥哥是说林大师画的那副年历吗？”林大师是国内很有名的国画大师，阿乔记得自己当时花了一个月临摹林大师画的青竹。

　　“是啊，怎么样，你要不要画几幅给黄老板做年历？”陆意安笑得灿烂，“黄老板真是慧眼识珠，我们阿乔的画那可是顶好的！”

　　阿乔的心“砰砰”跳了几下，心想自己的画也许有可能出现在林大师曾经出现过的年历上，她想了想道：“如果哥哥你的朋友真的喜欢，我可以画。”

　　“好，我回头再问问。”陆意安笑答，然后又看向翰墨，“后日的招标会，姜严确定会参与吗？”

　　“对，前几天姜家已经把投标书交过来了。”翰墨抬眼看着陆意安，“姜家在西北的铁路工程做的都十分出色，这次赢面很大。”

　　“不过西北的铁路基本已经四通八达，这次的计划，主要针对南方，姜家手再长，也伸不到南方去吧，分包倒可以，要是中标了就难办了。”

　　“但目前的几个竞争者里，只有姜家有能力承包这次的工程。”翰墨眸中墨色一凝，其实这次的招标会，十分有七会是姜家中标。因为铁路计划由陆意安提出，这次的工程，基本由陆家出资，但并不参与投标，这样一来，没有了陆家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其他几个竞争者只是陪衬罢了，也就剩下姜家了。如果竞争者中有个和姜家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么翰家和陆家倒可以暗中支持，商会委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一开始就出了错，在筛选投标说明的时候，明明已经被他否决的姜家投标计划，却出现在了最后的竞争者里。

　　陆意安也想到了这一层，现在赢面最大的确实是姜家，但这次的竞争者里，南方新贵董家也参与其中，董军一直很神秘，凭空冒出来的一支地方军阀，实力却不容小觑。说不定这次的招标会，董家也会一鸣惊人。不过若真是姜家中标，他就要头疼了。姜翰势如水火，姜陆两家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姜家若掌握了此次计划，姜家的手真伸到了南方，到时候就棘手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的波云诡谲却被两人暗暗压下，陆意安转头看向阿乔笑道：“招标会后我们就回临州。”

　　阿乔眼睛一亮：“还要多久呢？”

　　“等招标会结束，铁路计划落实下来，差不多半个月之后。”翰墨答。

　　见阿乔开心，陆意安也一笑：“这下你可以在临州多待一阵子了。”

　　阿乔点头，三人吃完最后端上来的银耳莲子羹，晚饭就算是用完了。

　　三人起身往外走，翰墨走在前面，阿乔在陆意安并排走在一起，阿乔忽然拉了拉陆意安的手臂，陆意安转头看她，阿乔轻声问：“哥哥，你知道花菁容来北都了吗？”

　　陆意安面不改色：“我知道。”

　　阿乔见陆意安神色如常，犹豫了一下，想问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外面下着大雨，阿乔和翰墨坐进车里，和陆意安道别后，先离开了，陆意安随后也离开了温沁斋。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车子停停走走，缓慢地行驶在被大雨打湿的路上。

　　“阿乔。”翰墨轻声叫她。

　　阿乔转头看他，又迅速地回过头，轻轻应了一声。

　　“后天晚上，会有一场招标会后的庆功宴，需要我们一同出席。”

　　“嗯。”

　　气氛又陷入微妙的沉静中，翰墨转头看她，阿乔今日挽着发，秀丽的侧颜在昏暗中不甚清晰，天气热了，她只穿了一件轻薄的水蓝色连衣裙，圆领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

　　翰墨转回头，压下身体里的那一分热意，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察觉到车里透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出了城，车子驶向那一片密密的林子里，没入了漆黑的雨夜中。

　　大雨的夜绵长而静谧，韩府院落里洋槐的香气钻入空气中如丝如绸的湿气里，又顺着一阵阴凉的风，扑向黑暗中亮着光的灯火。

　　姜采薇提着灯，快步走在廊上，身上薄薄的披风下摆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她皱了皱眉，提起披风的下摆继续快步向书房走去。

　　听兰昭说，姜严刚到韩府了，她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去书房问候一声。

　　穿过七折八弯的廊道，韩棠昭书房的亮光一出现在眼前。往左一转，姜采薇走到书房门口，刚一抬手，便听见姜严充斥着怒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愣了愣，手停在半空，复又收了回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姜严眯着眼睨了韩棠昭一眼。

　　“韩家没有多余财力支持此次你们的计划。”韩棠昭抬眸，眼睛似是无意地朝门外一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韩棠昭，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姜严敛了一脸怒气，反而发出一声嗤笑。

　　“你这话，像在征询我的意见吗。”韩棠昭唇角扯起一个冷笑，听得出语气里明显的隐忍。

　　姜严微仰着头看他：“姜家的事，来问你，从来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韩棠昭收回唇角的笑，声音平静：“那你们想怎么样，不然卖了我这府邸给你们凑零头？”

　　姜严听了这戏谑的话瞪过去，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这是你的事。”

　　他站起来，似是不耐烦道：“过三天，我会再来，到时候不管你这府邸在还是不在，都要让我看到钱。”

　　他左右看了看书房，又看了眼韩棠昭，眼神中的怒气仍在：“这不是征询，这是命令。”

　　撂下这句话，姜严转身欲走，韩棠昭眼中掠过一丝急切，他迅速向门外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他站起来，大声道：“恕难从命。”

　　姜严猛得转身，怒目而视。

　　见他如此，韩棠昭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眸中一汪春水此刻却似深潭，让人沉沦其中。

　　“世兄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得到这份钱，是否有什么不可告知的原因？”韩棠昭轻声道。

　　然而姜严却一惊，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他怒道：“你说什么？”

　　“泰安雁关荣升银号，卫州河西和北都西市昌隆银号，可都挂着世兄的账呢。”韩棠昭看着姜严由怒转惧的脸，笑。

　　姜严眯起眼，看着韩棠昭：“你调查我？”

　　韩棠昭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从里抽出一叠纸，抬眼望去：“世兄是否需要过目？”

　　姜严心中的恐惧已经升到极限，他听见韩棠昭悠悠道：“或许我应该给瑞恩一份。”

　　他竟然还要将他的事告诉姜瑞恩？姜严脑中的恐惧与愤怒击垮他最后一丝理智，他迅速从腰间掏出配枪，朝着韩棠昭的手就是一枪。

　　“嘭——”子弹穿过韩棠昭手中的一叠纸，擦过韩棠昭的手指，射进他身后的墙。

　　手上的纸凌乱地落下，韩棠昭左手捂住鲜血直流的右手，一阵痛感从右手传来，韩棠昭皱眉，眼神所落之处点点猩红，他却不急不躁地抬起了头，看向已经收好配枪的姜严。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姜严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姜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三天之后，准备好我们要的东西，今天的事才能算！”

　　说罢姜严大步往外走去，在书房门口早已吓得愣住的姜采薇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往后走了几步，躲在廊下。

　　房门被打开，姜严走出来，直至脚步声远了，姜采薇才小跑到书房前，快步走进去，看见坐在椅子上，神情痛苦的韩棠昭，忙走上前去。

　　“棠昭哥哥！棠昭哥哥！”姜采薇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只见一地的血，更是慌了神，“棠昭哥哥你没事吧！棠昭哥哥！”

　　韩棠昭抬头看着姜采薇，她慌乱不止，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忙腾出左手按住她的肩膀，不想右手的伤口又不停淌血，姜采薇连忙用自己的手按住伤口，感受到手下渗出温热的血，姜采薇的眼泪掉了下来。

　　“哥！我听见枪声了！怎么回事！”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随即韩兰昭走进来，看见韩棠昭一手的血，紧张道，“哥，你怎么受伤了？”

　　随即又转身对跟来的小厮道：“快去请医生！快！”

　　韩兰昭走到韩棠昭身边，皱眉道：“哥！这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一点小伤。”也许是失血过多，韩棠昭的唇色渐白，姜采薇见了更加心疼，她焦急道：“还说没事！血都流了这么多！姜严表哥怎么可以这样！”

　　韩棠昭抬头望进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神，眼底掠过一抹奇怪的笑意，他抬起左手，轻抚姜采薇的头发，笑：“没事的采薇，我没事。”

　　夜深，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房间里，两个人在床前依偎着，姜采薇轻靠在韩棠昭的肩头，眼睛仍然红红的。

　　“所以，姜家为了这个投标，钱却不够，便要韩家垫钱吗？”姜采薇轻声问，声音里有些愧疚。

　　“嗯。”韩棠昭的手已经包扎过了，白白的纱布下似乎能看到血丝，他左手拦着姜采薇的肩，低声道。

　　“瑞恩哥哥怎么能这样……姜严表哥也是，怎么可以......”她其实是知道的，姜家和韩家的关系，一直很微妙，韩家对姜家似乎是一种无条件服从的关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如果姜家一味地从韩家索取东西，实在太为不妥。

　　韩棠昭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真要韩家拿出这笔钱，不是拿不出，只是韩家怕是也支撑不下去了。”

　　姜采薇伏在他的肩上，眼睛看着他绑着白纱的右手，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棠昭哥哥......”

　　韩棠昭轻笑，眼中却并无笑意，有的只是一分郁色，他说：“我们睡吧。”

　　关了灯，两人在床上躺下，黑暗中韩棠昭一直睁着眼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采薇翻过身来，轻轻抱住韩棠昭的腰，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缓缓说：“棠昭哥哥，需要多少钱，用我的财产吧。”

　　韩棠昭黑暗中的眼睛透出微亮的光，他轻抚上姜采薇的腰，声音温柔又充满着蛊惑的音调：“采薇，你不用这样。”

　　“不。”姜采薇从他的胸膛上抬起头，往上轻挪，看着韩棠昭的眼睛，“棠昭哥哥，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况且，这是姜家的事，韩家本不该牵涉其中。”

　　“采薇。”一声轻叹，韩棠昭双手环住她，一个轻吻落在姜采薇的额上。

　　“棠昭哥哥，你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姜采薇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轻声道。

　　“好。”

　　“明天，我就把父亲给我的财产，给韩家。”姜采薇紧紧抱着他，心里的波澜渐渐平复，“棠昭哥哥，我们是一家人，那些东西对我都不重要，只有你对我才最重要。”

　　“好。”

　　韩棠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采薇心里的那份不安渐渐地消散而去，她从他的脖间抬起头，俯身吻着他的唇。

　　韩棠昭眼底郁色褪去，逐渐显出看不透的笑意来，他双手揽住姜采薇，热烈地回应着她的吻。

　　在这个微凉的雨夜里，房间里的温度却被点燃了一般，空气也变得滚烫而暧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