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染疫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为免众人惶恐，晚晴召见陈妃及其她九位嫔妾。众人之中，陈妃位分最高，她嫁给承瑞时尚且年幼，如今长大了，举止间已现妩媚妖娆。她与陪嫁将军长庆之间的私情极为隐蔽，夜夜偷,欢，至今无人挑破。陈妃落座晚晴右首，忧愁道：“齐妃姐姐身子抱恙，臣妾想去探望一次，请王后娘娘准允。”

　　晚晴面无颜色，挺腰而坐，她道：“你的好意，想必齐妃心里明白。只是疫情甚重，御医有言在先，说此病极易传染，且治愈颇难，你实在不便出入。再者，我失了齐妃这只臂膀，宫事繁冗，需你帮衬几月。”她如今的气势已似承瑞，有令人不敢违抗的力量。

　　陈妃听闻，始料未及，忙假意谦虚道：“臣妾才疏学浅，唯恐处置不当，令王后不悦。”停了一停，又道：“臣妾愿勉力一试。”她伏鸾隐鹄多年，等的就是此刻。

　　其她嫔妾皆是各地臣子的女儿，依着律法一层层筛选而来。晚晴虽不喜她们是承瑞的女人，但大庄国域越来越宽广，要笼络和控制各地朝臣，联姻乃是最方便最实际的法子。她摆出好脸色，微微垂下眉眼，莞尔道：“谁是庞淑仪？”

　　身着绿纱小襦裙的姑娘盈盈屈膝，道：“启禀王后娘娘，臣妾便是庞淑仪。”晚晴记得庞淑仪，她父亲是旧魏国的老将军，如今在魏郡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

　　晚晴笑道：“承瑞曾写信予我，说庞淑仪素雅淡然，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此话自然是晚晴胡诌，承瑞在她面前，甭说提后宫妃嫔，便是兰烬、庄稷他每次说起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晚晴误解。而庞淑仪入宫已久，只侍寝一次，平素与承瑞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以为承瑞早忘记了自己，今日听晚晴如此说，便有些激动，双唇发抖道：“王上谬赞了。”

　　旁侧宫女端来一只朱红漆盘，盘中以黄布铺就，搁着两支凤凰点翠朱钗。晚晴抬抬手，宫女便把漆盘呈至庞淑仪面前，屈膝高举。庞淑仪年纪甚幼，在宫中冷落已久，忽得后宠，不禁大喜过望，连双颊都颤抖起来，道：“给我的吗？”

　　晚晴见她年轻幼稚，生了一丝怜悯之意，笑道：“我特地挑的，你可喜欢？”

　　庞淑仪忙将朱钗拿入手中，细细看了半响，几乎跪拜至地，道：“臣妾很喜欢，谢王后恩赏。”晚晴遥遥虚扶一把，道：“快快免礼，你父亲为大庄效劳，我与王上心存感念，定不会亏他的女儿。以往是我不在宫中，没能照顾你们，往后自要多多补偿。”

　　庞淑仪又拜了一拜，才款款坐下。

　　晚晴接着道：“谁是那拉贵嫔？”穿着黄衫小背心的姑娘站起，她虽然是大清旧民，但身上已无半点满族人的气态，全然一副大庄妇人模样。晚晴略有不悦，道：“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那拉贵嫔没听出晚晴话里的意味，以为自己要同庞淑仪一样，受王后娘娘的赏赐，她心中暗喜，大大咧咧道：“谢王后娘娘夸赞，这衣裳是臣妾出阁前额娘亲手织的”音未落，忽听晚晴寒声道：“你额娘可是满人？”

　　那拉贵嫔惘然道：“回王后的话，臣妾阿玛、额娘都是满人。”

　　晚晴蓦然脸色一转，冷斥道：“既是满人，怎不见你穿旗袍？”

　　那拉贵嫔一愣，再看晚晴穿着，竟是一身墨蓝的旗袍，只是将袖口收小了些，又把裙摆缝大了些。她见晚晴动怒，顿时慌了神，浑身颤抖，带着哭腔道：“臣妾平素也是穿旗袍的，只是今日为见王后娘娘，特意换上鲜亮衣裳，臣妾”

　　没等她说完，晚晴似乎没了耐心，问：“谁是花修仪？”

　　花修仪吓得悚然一惊，猛地从凳上站起，双膝一软，差点就瘫软下去。她蚊声道：“臣臣妾便是”晚晴却已笑了，道：“你怕我？”花修仪的声音越发小了，道：“臣妾不不敢”晚晴乐得哈哈大笑，陈妃等人亦跟着赔笑，但每个人的脸都是僵的硬的，眼中只有惶恐。晚晴有时不明白，她真的，没有刻意要对付谁。

　　晚晴道：“花修仪，你父亲可是旧陈开国郡公花大人？”

　　花修仪勉强站直了身体，道：“回禀王后，我父亲确是旧陈开国郡公，但旧陈如今已是大庄的陈郡，花家上下不敢再提旧时风光，只想好好效忠庄王陛下。”她急忙表露忠心，生怕晚晴厌弃自己身份，眼圈儿也吓红了。却听晚晴温和道：“如此，你父亲岂非是陈妃部下？”

　　陈妃压抑着恐惧，笑道：“王后不知，他父亲一直守在陈魏边境，我嫁入大庄后，他父亲方调回孤州，如此一算，我连他父亲长何模样都不知晓。”

　　花修仪见陈妃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也不敢辩驳，只是缄默不语。

　　毕竟，陈妃是正统的陈国公主，曾是她整个家族的主子。

　　晚晴笑弯了眼，温和道：“从今日起，后宫由陈妃协理。你是陈国的旧仆，为陈妃效忠是你的本分，我不会怪你。我呀，只恨那些三心二意之人，若能忠心不二，无论如何也是可亲可敬的。”稍一顿，接着道：“花修仪听令！”

　　花修仪忙跪下，顺从道：“臣妾听旨。”

　　晚晴郑重道：“封花修仪为花昭仪，与陈妃一同协理后宫。”花修仪品阶一次升了两级，如坠梦中，只觉神魂颠倒，连谢恩都忘了，只是怔怔望着晚晴。

　　周贵人酸溜溜笑道：“恭喜花昭仪了，还不赶快谢恩！”

　　花修仪这才恍然惊醒，连忙双膝跪下行跪拜大礼，道：“谢王后娘娘恩典！臣妾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丝怠慢。”晚晴缓缓的挑了挑手指，笑道：“起身吧。”她端起茶盏，吹开雾蒙蒙的热气，浅浅抿了半口，似想起了什么，忽而道：“黄昭仪听旨。”

　　梳着飞天髻，满头朱钗的女子跪至中央，折腰道：“臣妾听旨。”

　　晚晴眉眼弯弯，满脸都堆着笑容，道：“听闻你哥哥十日后娶嫡妻入门，你又只有一个哥哥，必然感情亲厚，特允你出宫一日，参加哥哥的成亲礼。”

　　不等黄昭仪谢恩，又招招手，示意宫女上前，拿过漆盘中的玉如意，笑道：“送玉如意乃我们大清的仪礼，以祝贺吉祥、顺心。”她半举着玉如意，黄昭仪连忙上前接住，又跪下，听晚晴道：“你替我送给你哥哥做贺礼，问你父亲的安。”

　　黄昭仪乃大庄贵族之女，家住庄州，与庄宫相隔不远。她泫然欲泣，高举着玉如意，跪地叩首道：“谢王后赏赐，愿大庄千秋万代。”晚晴颔首，忽闻褆儿在外唤“额娘”，原本还想训斥的话也懒得再说了，遂道：“你们坐了半日也累了，散了吧。”

　　于是众妃起身跪安，徐徐退却，至门槛处方转身离去。

　　待她们撒了，江无墩身扶着褆儿学走步，慢慢进了花厅。褆儿嘴里嚷着“额娘”晚晴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方才的冷厉与威严顿然消失，剩下满脸的慈爱。她把褆儿抱在怀里，替他擦着嘴角的口水，听江无道：“怎么抽空见她们了？”

　　他知道晚晴最讨厌承瑞的女人们，几次闹别扭都是因着吃醋。

　　晚晴一面逗着褆儿，一面朝左右宫女使了眼色，命她们退下。她淡淡道：“以前在三殿下府，三位夫人加一个庄妫，都闹得天翻地覆。现在是十个后妃女人，如果我不管管，她们若沆瀣一气，这宫里还不得翻天了？”

　　江无冷不丁道：“有庄承瑞在，我倒想看看她们怎么翻天！”

　　晚晴道：“承瑞在外征战，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好好管理宫内的事，让他安心罢了。”她把褆儿放到地上，教他往前走。江无有些漠然道：“所以你是故意对她们好？”晚晴跪在地上，半抱着褆儿，仰头望着江无，从他的眼神中搜寻着什么，许久才道：“江无，我早已不是域林里的小姑娘了，但我不希望你和别人一样，用世俗的眼光评判我。”

　　江无的声音冷如玄冰，他道：“庄承瑞值得你如此为他耍手段吗？”

　　晚晴没有丝毫犹豫，道：“值得的，江无。”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深夏初秋，但空气中，却弥散了冬日的玄寒，仿佛滴水成冰。江无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住步子，背对着晚晴道：“你要记住，你是泗川的女大夫，是六疾馆的医女，是晨字辈孩子们的师父还是褆儿的额娘。”

　　那些阴谋手段，不该是你碰触的东西。

　　最后一句江无没有说，他大步走到庭院中，踩着枯落的碎叶，朝着宫墙之外的天际尽头，越离越远。晚晴看着他的背影，依然的挺直宽厚，又好像有什么在悄然的发生变化。

　　不知何时晚晴站起了身，她默默想了会心事，待回神，发现褆儿早已不在怀中。

　　她脱口惊叫：“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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