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总有人活在恐惧和困惑之中。多数的情况下，他们会屈服于恐惧。但在屈服之前，他们往往寄希望于通过别人来帮助自己挣扎着走出困惑，哪怕他们自己也清楚，有些困境是没有出路的。

　　每次陈立面对吴天，内心就处于这样一种悲悯之中。

　　陈立：“你疯了。”

　　吴天：“我会对此负责。”

　　陈立：“我不会为你隐瞒。”

　　吴天：“真这样做，你知道后果。”

　　陈立：“你想怎样？”

　　吴天：“只告诉他事实，没必要牵连出所有背景，你既完成任务，又没有欺骗他。”

　　陈立：“我警告你，不许在那些录像上玩阴谋。”

　　吴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用。”

　　陈立：“到了万不得已，也不许用——除非包董同意。”

　　吴天：“现在包董都那样了，你这样说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录像，是包董放在我这里的，这本身就说明他希望我在合适的时候使用。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我。”

　　陈立：“我再说一遍：除非包董同意，不许你动那些录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包正下楼的时候，餐桌上的早餐已准备就绪，红茶泡得刚刚好，花瓶里的菊花正用明黄色的笑脸点亮一室的新春气象。虽然住进龙图阁不过39天，但这样一种早餐氛围，令包正不可救药地喜欢并已视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空气一样地贪恋，尽管心里有时候会心疼公孙泽几乎没有可以偷点懒的周末。

　　但今天还是略有不同，早餐桌上，公孙泽一边等他、一边在电脑上快速地敲打着——他在帮赵训完善提案，不知道他因此要几点钟就起来工作。

　　包正拿起一块面包撕着吃，站在他身后边看边问：“还差多少？”

　　公孙泽继续强迫症一样频率恒定的键盘敲击速度，答：“完成一半了，有些地方需要补充数据和案例，同时观点的表述上有些过于主观，我在帮他理一下逻辑，应该今天可以改好。”

　　包正继续一边撕着吃、一边看，公孙泽尽管忙得热火朝天，还是无法忍耐地发作了：“你能不能坐下来接着盘子好好吃？你都多大人了，吃个面包还弄得到处都是面包屑？”包正在他头上用拳头比了又比，然后乖乖地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开始享用丰盛的早餐，一边嘴里也不闲着挑衅道：“那你呢？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许开小差吗？你怎么还带电脑到餐桌上玩？”

　　公孙泽白了他一眼，保存了文件关机，开始正襟危坐地用早餐。

　　包正看他的神色还好，知道昨天的酒量在他的身体承受范围内，终于放下心来，语气热切地问：“你今天大约几点可以写完？”公孙泽瞟了他一眼，知道他还惦记着要去城里转悠，没好气地说：“今天我哪儿都不去——要逛约你们家太子妃去！”

　　包正被他戳穿了也不急，悠闲地看着报纸、吃着早餐，随口调侃道：“太子妃就算了，今天我想约sherry去挑几件礼物，也不知道她几点方便，一会儿打电话试试。”

　　公孙泽脸色一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挑什么礼物呀？”

　　包正轻描淡写地答：“我们俩的事——干嘛要告诉你？”

　　公孙泽嘴巴都要气歪了，这包正绝对是故意的，偏生他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与sherry没有确立关系，没道理人家包正就不能约sherry！于是只能低下头闷闷不乐地用刀子切三明治，松松软软的三明治，居然被他切得整整齐齐、大小比例几乎一模一样的九个三角形！包正真是服了他了。

　　这时包正手机偏偏响了起来，他立刻欲盖弥彰地起身走进客厅里，转过身压低声音：“喂？刚想到你，你的电话就到了。”眼见着餐厅那边公孙泽一向挺直的后背挺得更直了！

　　包天几乎强忍住笑心里乐开了花儿，但电话另一边的陈立却有些懵了，心底竟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来：“对不起，我怕周末打扰到您，所以没敢早打电话。”

　　包正刻意又走远了一些，估计公孙泽完全听不到，才压低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说。”

　　陈立直奔主题：“那件孔雀胆的案子是方天龙手下做的。”

　　包正一笑：“他有动机？”

　　陈立：“他在与刘丽华谈判，有可能投资瑞鑫。”

　　包正沉吟道：“看来同时脚踏两条船的，不只一家。这样一来，瑞鑫中标的可能性提高，但受这个案件的影响，开标的日期可能延后，那么刘丽华的帐期反而更紧，因此有可能出让更多的利益来获得投资。对于龙舟而言，果然是一步好棋！但方天龙的个性是不喜欢玩火的……”

　　陈立适时关上自己的嘴巴，绝不妄加评论。

　　包正声音一冷：“……所以这不是答案的全部……”

　　陈立跟着心里就是一哆嗦……

　　包正话锋一转：“……但目前就到这里吧。”

　　陈立的一颗心才悠悠地放下来，恭敬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包正心里一笑，接着说：“从今天开始盯着吴天——我不想他再有任何我不希望的行动。”

　　陈立的心立刻就死掉了！包正到底知道多少？或者他到底猜到了多少？包正貌似温和，但他每每透出来的深刻心机和敏锐洞察，均不在乃父之下。在这样的老大面前，无论你怎样尽力想象，他永远都比你能想像的掌握得更多；无论你怎样费尽心机试图躲藏，他永远都了然地对着你的藏身之处冷笑！

　　在包正面前，陈立感觉自己真的是**裸地完全不知该从何掩蔽，也就更谈不上如何自保！你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何时会彻底放弃你。现在的陈立，已经彻底失去揣度包正心思的信心——

　　陈立：“是。”

　　包正：“把相关材料整理好，用匿名的方式同时发给赵训、常有庭和各位评委。”

　　陈立：“是。”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单音，完全是军人作风！

　　包正便要挂线，还是问了句：“还有事么？”

　　陈立立刻答：“泽总这边是否需要解释？”

　　包正声音一沉：“我来说。”

　　陈立犹豫了一下：“您，要小心。”

　　包正的眼神穿过客厅的落地长窗，远远地注视着公孙泽的背影，问：“我想知道，泽总听到孔雀胆的时候，他的反应为什么会那样大？”

　　陈立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应对：“这可能跟孔雀集团以前的行为有关。”

　　包正的眼神一暗：“希望这只孔雀在他的心中，不要象我这样黑得不可救药。”

　　包正笑嘻嘻走回来的时候，公孙泽已将九块迷你版三明治准确地摆放成中国传统六瓣花的绝对对称图案。包正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哎呀，你一直在等我回来共进早餐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实在是太礼仪周全了，刚刚聊得兴起，居然把你给忘记了，是我失礼了。”

　　公孙泽哪会听不出他欲盖弥彰的炫耀，但偏偏摆出一副“谁待见你”的姿态，刻意专心致志地吃起他盘子里被切得精准得不能再精准的迷你版三明治。

　　包正看他气得火候差不多快临界了，惦记着吃饭时生气对身体不好，决定暂时放过他这回，就作出犹豫的样子说：“不过你写提案也是为了工作，我出去花前月下的佳人有约，把你一个人留家里加班，这对比有点太强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虽然我这人一向公私分明，但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心，要不今天我在家帮你准备午餐吧？也算犒劳犒劳你这一周的辛苦。”

　　公孙泽本来顺嘴就要讽刺他“就你那厨艺，做出来的东西也能吃？还算什么犒劳”，但猛然醒悟：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出去跟sherry逛街约会了！心情不觉大好，脸上当然还是一派“赏你个面子、小心伺候吧”的神态，半垂着眼帘优雅地说：“你会做？辛苦了。”

　　包正冲他比个大花脸，公孙泽眼帘一挑，包正立马脸色温良、神态殷勤地问：“泽总午餐想吃点什么？”公孙泽垂下眼帘，继续优雅进餐，吩咐道：“这几天用脑比较多，中午吃鱼吧；春天容易上火，做点去火的青菜；这周天气阴沉、阳光比较少，需要补充些维生素；最近人容易疲劳，没有胃口，调个汤开开胃吧。”

　　包正一时呆住了，还没等他领旨谢恩，公孙泽把刀叉一放，招起头看着包正，正式“下旨”道：“你就准备西湖醋鱼、凉瓜牛肉、蒜蓉西兰花，外加罗宋汤，中午简单一点就好。”包正盯着他的脸，问：“你当这里是龙图阁大饭店呢？咱这周末在家里，能不能食点人间烟火、吃些家常便饭？”

　　公孙泽眼神一转，一双眸子黑黑地盯着他：“不会做是不是？”

　　包正一时噎住，不等他缓上这口气儿来，公孙泽已垂下眼帘优雅地说：“书房里第二个书柜第三层左手第二个分类里有这几样菜的菜谱，你去看看吧，有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的，再来问我。”那神情：谈话结束，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