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4日。周一。

　　今天是741号地重新招标的日子。741位于德城腹地，是一块背山临湖的高档住宅地产，三年前被响巢以高于市场137%的溢价竞得，计划兴建联排别墅和高端度假村。如今在市委的重罚之下，响巢被迫重新吐出来并由市委组织再次竞标，而孔雀响巢被要求也同时出席并参与竞标，这对于孔雀而言无异一记“耳光响亮”。房地产行业最重江湖气，于是此前因原种种而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各大房产商，这次一方面希望来参与重新争取这次标的，另一方面，也是想瞻仰一向高高在上的孔雀家族这次的面相还可看否。

　　对于这样一出“陪法场”的戏码，包正倒不是很在意，只是不想太伤团队士气，所以在集团内就没怎么声张，只是叫上响巢的总经理杨用一同出席。当天吃早餐的时候，公孙泽还特意问了句：“你真的有必要去吗？常有庭不过是要响巢到场而已。按理说，你是集团总裁，对于这么一块地的竞标，没哪条王法说你一定要在场吧？”

　　包正知道他是不想自己经历那样难堪的场面，就安慰他道：“放心吧，常有庭不是想让我们表个态度支持市委决议吗？这个态度一个二级公司怎么能代表？要演戏，就要把这戏做得足足的，他看得过瘾，我才不白演，才好收票钱不是！再说，我怎么也得看看是哪家那么有幸，敢从我们孔雀手上接棒。”

　　公孙泽凝视着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包正赶到市政大楼时，才刚过九点。他上到二楼还没到宣标的会议厅，杨用从里面走出来，远远看到包正就小跑着迎上来：“包总，辛苦您亲自跑一趟。现在离开会还有半个小时，里面人多嘴杂的，我们不如在外面等等，快开始时再进去吧。”包正明白，他是怕自己早进去难免要与那些地产大佬寒喧，而今天这陪绑的身份太尴尬，还不如在外面躲个清静。自己这个姿态是做给常有庭看的，只要常有庭到的时候自己在就可以，所以也没坚持。

　　两人一路聊着又从大楼里逛了出来，杨用突然叫了一声，包正一愣，却见楼前的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安静地渲泄着霸道的内在气势，一个挺拔的身影斜倚在车门上，阳光下象一把剑锐利夺目，正是公孙泽！公孙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走近，也不说话。包正傻乎乎地乐着问：“怎么，放心不下来陪绑法场？我可真是太感动了。”公孙泽今天心情不错，没理他，对杨用说：“你去里面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杨用连忙领命去了。

　　包正就势也靠在车门上，与公孙泽并排倚着车门看着阳光下的市政大楼，看着楼两边的树，看着三三两两的人匆匆来往，看着一两只鸟儿在天空中飞过，包正觉得自己好象空气一样，自由而空灵。

　　他就这样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回头看向公孙泽，发现这人居然又在看手机回邮件。天气虽然不是很冷，公孙泽仍然习惯戴着手套，这时为了在手机上操作方便，只能摘掉右手的手套，左手又拿手套、又拿手机，看上去很不舒服。包正伸手接过那只空手套，捏在手里感受着羊皮细腻、滑润的手感，心里想着戴这只手套的那只手摸上去大概也是这般感受吧？偷偷瞟了公孙泽一眼——那人全没察觉，还一门心思处理邮件呢。

　　包正目光略垂，看到他这边大衣口袋开着，就把手套放进去，还故意扯平、拉直；一转眼，看另一侧大衣口袋微鼓，象是有什么东西，就伸手进去摸。公孙泽虽然心无旁骛，也被他几次三番地搞烦了，斥道：“别闹了！”包正忙一缩手——手里是一枚纸花，红红的郁金香，正是上一次他折给公孙泽的，没想到公孙泽随手放口袋里，至今还在，于是乐呵呵地问：“没想到你还留着，真心喜欢吗？那我再折几朵给你？”

　　公孙泽本来不想理他，这时停下来，认真地看了看那花，对着他问：“这花是怎么折的？”

　　包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怎么可能对这个感兴趣，转而一想就明白了，立时气坏了！公孙泽别的不说，学习能力真是超强！包正送sherry百合，他也送；包正带他看流星，他也带；现在包正送他纸花，敢情他也要学了送吗？学习能力强是好事，但得用对地方好不好！再怎么着，也不能用来追师付的情敌吧？让包正这师付情何以堪？

　　包正脸色一冷：“不教！”

　　公孙泽白了他一眼：“不教就不教！你以为这是你们包家的独门秘技？有什么难的？我就不信我学不会！”他一边说一边把那花拆开，用细长的手指摊平，想按着折纸的痕迹试着再折回去，不想那纸打开后却是一张纸巾的样子，上面竟有字！

　　包正一愣，正待要拿过来细看，楼梯上杨用已向两人招手，喊到：“包总、泽总，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快进来吧。”公孙泽把纸随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揣，跟着包正一起跑上楼梯，快步走进市政大楼。

　　会议厅外面排着一张签到台，后面站着工作人员，签到台上摆着签到薄和签到笔。按规定所有来参标的地产商都需要在签到薄上签到，因此这也成为一道标准流程，每次都有、倒也不意外。一般签到薄旁边会摆放鲜花或者银盘，也有一些比较讲究的会议按内容摆放一些有特色的装饰品甚至古董，来提高档次或者强调会议主题。今天的签到台上摆放着一个乌黑发亮的盆子一样的东西，包正好奇地看了眼杨用，杨用低声道：“应该是战国时期的乌盆，可能是想强调地产特性吧？”

　　一边的公孙泽却没言语，只是脸色突然凝重起来，缓缓走近签字台，完全无视工作人员“请签到”的提醒，径直站到乌盆前，低头向盆里看去——

　　包正好奇地跟过去，站在他旁边也想低头去看——

　　公孙泽突然退后——差点撞到紧跟在后面的包正，他猛然回头瞪视着包正——那眼神象把剑一样几乎立刻就穿透了包正的心神和头脑，只有一种感觉从头冷到脚：他恨死我了吗？我一定是这个世上他最憎恨的人！

　　包正都来不及反应，公孙泽已经一把推开他，大踏步向外走去。包正赶紧扑上前看了一眼乌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乌黑的底儿上用金粉划着三道黄色的道道，平行的、短短的三道黄线——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已经来不及细想，拔腿去追公孙泽，一边向杨用喊：“你去参会，有事电话我——我和泽总先回去了！”

　　公孙泽并没有跑，但脚步带风走得奇快，包正追出楼门时，他已经走向迈巴赫。包正叫了他一声，他理都没有理，脚步也没见缓上半分。包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好象又感受到上一次发火离开的公孙泽，那次是因为孔雀胆，可这次是为什么？难道就为了那三道杠？不管为什么，他只知道：这次只怕更糟！

　　不容细想，包正完全不顾形象地飞跑着追上去，一边说：“公孙泽你站住！你听我说！”听你说才怪！公孙泽的眼睛都气红了，快步走到车边就拉车门——门却被赶上来的包正按住：“你干什么？”公孙泽就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吼：“让开！”包正被他的神情吓到了！如果说上一次孔雀胆的刺激带给公孙泽的是震惊、伤感和沉默，这一次完全不同，从那双一向清澈的眼睛里射出的愤怒和凶狠，让包正意识到——现在的公孙泽已接近癫狂！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个状态下的公孙泽开车！包正死命压住车门，压低声音喊：“休想！你不能这个样子离开！有什么事我们不可以说清楚？”

　　这时，一些晚到的地产商正在赶往会议厅，看到这一幕都纷纷停下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对孔雀集团上演的任何戏码都兴趣昂然。

　　公孙泽完全无视任何人，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阻止他离开的这个黑脸包正！他几乎是吼道：“我说让开！”包正也急了，叫道：“不可能！你这个样子……”他还没说完，公孙泽冲上来一把推开他！包正重重地撞在旁边的车上——撞得那车都一阵晃！包正不顾半边身体都是一阵麻，忍着痛立刻又扑到车门上用身体挤住了，叫：“你休想这样离开！”

　　公孙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要把他扯开！包正没想到他发怒的情况下还真有点力气，但凭心而论，这点力气在包正看来并没什么，从小在街头长大的包正什么没见过？但他还真不敢用蛮力来跟公孙泽搏斗，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要凭武力来压制公孙泽，怕一不小心伤了他——无论是伤了他的人，还是伤他的心。

　　于是当着一众房产商大佬的异样旁观，包正不管不顾地叫道：“求求你！不要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