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正现在有点理解那个幕后真凶要对公孙泽下手的迫不及待是出于担惊受怕的恐惧和抓心挠肺的焦灼——因为不知道下一步公孙泽能一枪杆子打到哪儿去！包正也不知道，只好虔诚地问他：“你能缓缓吗？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很想做，那一定有你的道理。但事缓则圆，干嘛要这么急？”

　　公孙泽平静依旧：“我想在我走前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包正沉默了一下，强笑道：“我没想到，你仍然这么想离开。”

　　公孙泽淡然道：“你不用想太多。我要走——这与你无关。”

　　包正苦笑道：“我知道——我只是以为：现在开始，会有关系。”

　　公孙泽冷冷地说：“怎会？我的想法从未改变。”

　　包正突然有些不甘心：“从未改变——是过去十二年？还是过去这两个月？”

　　公孙泽不耐地皱眉道：“都一样。”转身向外走去。

　　包正对着他的背影——门打开时那背影在光线下突然那么刺眼，象是一道光就要在眼前飞去，包正突然叫道：“等等！”

　　公孙泽停了一下，半回头，没有说话，眼中是那样遥远的一种注视，就象梦里那次即将远去、消逝前那样的遥遥相望。

　　包正象是对着强光看不清他和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转回头，下定决心一样，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决然道：“你的动议——我不批准。”他象是在强调给自己听，“制造业项目不可以现在启动，医药项目你也别想就这么摘清楚了退出来——所有项目你来把关，你签过的文件我才会签字，所以医药你不再是总负责人，但你仍然是这个项目的具体推进人。并且，除了日常运营业务之外，我还有另一项工作要你去做。我需要你帮我策划一下响巢741那块地该怎么用，尤其是现在的布局里，怎么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公孙泽压着怒火，道：“好，医药我帮你看着，日常运营我也可以管着——如果我还有精力，是不是就可以启动制造业项目？”

　　包正针锋相对地提高声音：“我说了：你有没有精力，都要帮我去负责房地产项目！”

　　公孙泽声音一下降至冰点：“我对房地产没兴趣。”

　　包正的心有些发酸，故意挑衅地问他：“你现在要做的事哪件是因为兴趣？你是因为兴趣才留在孔雀的吗？”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但还没等他反口，公孙泽抛下一句“说得也是”，人已离去。

　　那天下午，包正一个人骑车进城买茶具，返回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绕路来到青年广场，他不由停了下来，就那么站在路边发起呆来，看着周围的一切，甚至可以穿过马路看到对面爱来不来的绿色招牌，和旁边金色招牌的首饰店，不由想到那次和公孙泽一起过来，他们还在开玩笑，自己还鼓动他要不要买戒指向sherry求婚……可是现在，他就这么不要sherry了，也不要自己了，也不要这个家了。

　　看过那个视频，包正的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不仅是对公孙泽所遭受的折磨，还有不可避免地，他无法忽视这份折磨来自于孔雀王——那个不仅是名义上、更是血缘上他无法否认的父亲。他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所谓的“父亲”加诸在公孙泽身上的伤害？他不敢猜想公孙泽想离开的迫切，同样也不敢想象自己在他生活里可能存在的位置——本来就没有位置，现在连想象都觉得于心有愧。

　　独裁制企业里，总裁办公室的执行力是最强的。星期一一大早，包正要的所有文件都已经整齐地摆在他的办公桌上。出乎包正意料的是，公孙泽每月的信用卡帐不过几千元，这在他的身份而言，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他仔细看了几个月的明细，发现都是咖啡厅、饭店的费用，不由问sherry：“他平时不买东西的吗？”

　　sherry一直没能明白包正这么做的原因，鉴于财务问题的敏感性，她决定保持中立，低头假装看着单据，一边回答：“你指什么东西？”

　　包正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小姐，你每个月至少要化妆品、零食、小礼物什么的吧？再说，至少得吃饭吧？更不要说偶尔还要相中一些首饰、丝巾之类的。最不济，你还要有家庭日用品之类的吧？这些都不要支出的吗？”

　　sherry仍然没有抬头，淡淡地说：“龙图阁所有的日用、水果和食品都由物业公司负责购买和更新。泽总的所有服饰，包括西服、丝巾、领带等等，全部由意大利顶级设计公司制作，由公司支付。他不戴首饰，他的手表每年都由包董亲自定购。除了偶尔见客户、谈判去咖啡厅，他的信用卡基本也用不上。另两项可能的支出，一项是请团队吃饭——按规定由公司负担；另一项只有停车费及其它一些在马路上可能发生的费用，每个月助理会在他的车里放入三千元零用去cover。其它，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

　　包正体会到她似有似无的反感，知道她是为了公孙泽，一时心里有些嫉妒、又有些代公孙泽高兴。为了调节气氛，他故意打趣道：“这公孙泽每月不少赚，却只进不出，攒钱呢吧？不知道哪位女士有这份福气，嫁给这么一棵只赚不赔的摇钱树。”

　　接下来，包正又开始翻阅公孙泽的档案。发现这档案真是潦草得很，学历、专业上一划而过不说，连原藉都是一斜划，父母、家庭什么的，基本都是空的。唯一全面而准确的信息，就是他从2003年1月10日——也就是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开始，在孔雀集团供职，之后每一次升迁、调任，都详细记录在册。

　　包正问：“这里的信息怎么有这么多疏漏？”sherry摇摇头：“档案一向是人事负责，在员工入职时建立并保管，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你真想知道，一会儿可以叫人事主管过来问一下。”

　　包正随手捡起劳动合同，上面的信息倒也没什么，只是最后写着包括同业竞止在内有四份附件，但档案里只有两份——他随便一问：“怎么少了两份附件？”sherry一看，忙道：“可能拿来时落了，我让人事部负责人送过来。”

　　sherry出去时，正撞见应召而来的吴天。吴天不经意地看了眼摊满桌子的帐单、票据、合同、档案，目光中欣慰的笑意一闪即没，看着包正道：“正总，您叫我过来？”

　　包正点点头，向他招招手，道：“对，你先坐下，我有问题时你帮我看看。”这时，负责人事的李总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和sherry一起进来，急着说道：“不好意思，正总！因为这份附件是留存在法务部的档案里，所以当时没有一起拿过来。sherry一说，我刚从法务给您调过来，您看看是不是这份。”

　　包正快速翻看，这是一份补充协议，指明公孙泽在孔雀集团工作期间，公司会负担他在龙图阁的一切费用。公孙泽如果辞职，须提前六个月提出并获得董事长或总裁签字认可，方可离职，否则将赔偿此间由公司代付的包括租金在内的全部费用。不用算也知道，公孙泽住那里有十二年，就算租金是逐年涨上来的，也要二千万左右的费用！这应该也是当初郑总特别提醒包正“泽总没有您的签字是无法离开孔雀”的真正原因吧。

　　包正不由笑了，半开玩笑地问李总：“也就是说，如果泽总未经我的签字就离职，他就要上交公司二千万——四年白干喽！我说嘛，为什么这份文件放法务，是因为公司也知道这份文件从法理上来讲是站不住脚的吧？”

　　李总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谨慎地说：“这份文件是当年法务按包董的要求，依据劳动法起草的，应该不会有法律上的问题。”包正想起来似的，突然问：“为什么公孙泽的档案有那么多缺漏信息？”李总尴尬地笑笑，道：“本来每个人的档案信息是由本人填写、人事复核。只是泽总有点特殊，他的档案信息是包董填写的，尽管有些疏漏，人事复核时也不好说什么。”

　　包正盯了他一眼，没吱声，往后又翻了翻，突然道：“不是缺两份附件？这儿怎么只有一份？”

　　李总一看，确实是只有一份，有些急了，慌忙道：“我马上问一下郑总。”不一会儿，郑总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抱歉正总。李总只说要留存在法务的文件，没说这两份都要，所以就落下了。”包正接过来，一边看一边问：“这份难道没在法务？”郑总解释道：“这份是在投资者关系部。”

　　这份文件有一个很响亮的标题——“孔雀集团核心成员事业共同体计划”，按文件所说是为了加强核心管理层的稳定性及积极性而制定的激励计划。公孙泽确立为核心成员之一，除了享受一系列待遇外，最令包正意外的一条是：他每月的全部工资都会自动买入公司的股票，算作对公司长期发展的信心及资金支持，为此公司会相应补贴一定金额购买股票放到他的名下。而他，每个月除了股票，完全没有可支配的薪水！

　　包正冷笑道：“这招太狠了吧？不怕公孙泽一点现钱没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吗？”郑总不以为然：“从第二年开始，每年年底包董会从自己名下的股份转大约1%的份额到泽总名下——这份资产比他能赚得的工资要高好多倍——他只有赚了，怎么会吃亏呢？”——这就是他10%股票的由来！

　　包正点着文件最后一页又笑了。原来文件最后一条才是最霸王的条款：关于股票的转让的附加条件：只能转让给孔雀集团。即如果孔雀集团不接收，他的股票也无法变现——竟然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