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泽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提醒包正。由心而论，他一直不希望方天龙插手孔雀的事务，但方天龙为了发展龙舟也好、为了狙击孔雀也好，一意孤行的话，他只希望方天龙不要损失太大——也许，他还是对当年孔雀王伤了方天龙的事心有愧疚。但包正的性格他知道：不出手则已，出手是一定要见胜负的，这股狠劲包正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但他还是能从吴天、郑总等其它人看包正的眼神里，感觉得到。

　　说到底，他知道方天龙不是包正的对手，此前他一直希望方天龙能知难而退。但现在看来，方天龙孤注一掷的话，结果只有一个：他永远没有了退路，只能死在包正的手里。龙舟能逃过孔雀王三十年的强势欺压，最后为了狙击孔雀，就这样死于一场本可避免的渔利之争，公孙泽真要为之可惜。

　　但商场如战场，技不如人，有死而已。他决定，还是要争取再劝方天龙一次。所以，中午他早早就去了约好的餐厅，没想到方天龙已经到了——公孙泽第一次有些怀疑，对方是一打完电话就跑这儿等着来了？

　　方天龙看到公孙泽这么早就到——比以往都早——心里一动，特别注意到公孙泽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那是此前这张英俊但冷漠的脸上少有的表情，令这张眉目深刻的脸立时生动不少——并且柔和了许多。方天龙心里的活动马上丰富起来，猜测着这些微小的变化是为了今天的见面？甚至，是为了自己吗？这，简直就是一种鼓励——或者暗示！

　　方天龙微笑道：“看来今天我不能再擅自决定了，我选了四样菜还没有下单，你看一下是否需要调整？”公孙泽瞟了一眼：清蒸鲈鱼、西芹腰果、千页豆腐、火爆海螺片，加上南亚炒饭和笋汤，果然荤素搭配得当，既家常感觉不至太隆重，又雅致精巧、很有品味——最难得，真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方天龙看他对着菜单微笑不语，便问：“有什么建议？还是你想说什么？”公孙泽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就这样吧。”转回头微笑着问他：“你每次出来吃饭都负责点菜吗？感觉很有经验。”方天龙觉得今天的公孙泽说不出的“暖”，心下有些放松，实话实说道：“只是跟你吃饭的时候我才这样。都说看人下菜碟，我一直想试试看，是不是能猜到你的口味。至于效果怎么样，还得你来打分。”

　　公孙泽点头：“还凑和吧，不过我们接触不多，在你——已经很难得了。”典型的公孙泽式称赞！这要是包正听到，不知得乐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公孙泽撇着嘴角笑了。

　　方天龙当然还没修炼到包正的境界，听了公孙泽的评语，低下眉头沉默半晌，突然说道：“其实，我还知道你不喜欢吃凉菜，因为那次服务员送的冰水，你一入口就皱了一下眉头，放下后再没有碰过，我想可能是你胃寒，不益贪凉的食物；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是因为那次小炒里的蜜饯你都会避开，偶尔夹到盘里的，你也都放得离盘心远远的；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吃水果，因为下午茶的时候你会吃上两口，但是正餐的时候你基本都不会碰，可能是觉得食物和水果在一起吃，这样不够新鲜，所以一般我不会帮你点餐后水果……”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但是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静静地抬起眼睛，注视着公孙泽，认真地说：“这些小事从前我都不会在意，但是只要跟你在一起，哪怕不经意间我就会留意到。我想，是因为我喜欢陪伴你——陪伴你，关心你，照顾你。我想留在你的生活里，可以吗？”这些话就这样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一样地脱口而出，一出口就吓了他自己一跳——他的心几乎跳出胸膛！但既然说出来，他就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地、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公孙泽，生怕错过对方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听他说的时候，公孙泽诧异地瞪着他，渐渐那诧异变成了羞恼，震惊，最后却变成冷静的注视。他甚至冷静地垂下眼睛，一边听、一边吃起东西来。这时听他停住，才放在手中的餐具，平静地注视着他，问：“你这是在对我表白吗？”

　　方天龙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虽有些窘迫，仍然认真地点头道：“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公孙泽点点头：“我是一个男人，所以，你的心意就是所谓同性之间的那种情感？”

　　方天龙有些紧张地问：“我知道，这对你可能比较突然——你鄙视同性之间的情感吗？”

　　公孙泽摇摇头：“不，我只是不太了解。所以，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可以吗？”

　　方天龙点点头：“任何问题都可以——我决不会向你隐瞒。”

　　公孙泽的目光不带一丝窘迫地看着他：“你喜欢我，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一样去喜欢的吗？”

　　方天龙吓了一跳，忙道：“当然不是！我喜欢的就是你，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公孙泽面色不变：“那么你发现你喜欢我，你会庆幸我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吗？”

　　这问题太尖锐！方天龙都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这个问题是怎么跳出来的？只好答道：“我没有这样想过，这听上去象是一个哲学问题。在我，其实很简单，我只是喜欢你，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是一个感情问题，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公孙泽的目光带着思索，沉吟道：“感情问题？”他的表情让方天龙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只是在提问题——但这些问题并不一定是针对自己方才的表白提出来的，那么，是他在生活中已经遇到这个问题的困惑了吗？如果不是自己，那会是谁？答案不问自明。

　　果然，公孙泽轻声问道：“这种感情，该如何判断？只是朋友之间的，还是，所谓的爱情？”

　　方天龙的心比刚才跳得更慌了，感觉象大考过关一样，却克制着说道：“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太多逻辑思考和理性判断，因为感情有时候是不讲逻辑的。就象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在下雪的夜里能陪你在一起。这种想法，在过去十年从来没有改变。而这种感觉，对于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再交心的朋友最多是生命中的平行线，同一方向走得再久、再远，也只是并行向前，不会期望守在一起。如果，一个人总想和你在一起，那他一定是爱上了你。而我，就是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公孙泽沉思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心里却是一冷，觉察到此刻听着他的描述，公孙泽心里想的一定不是他！他还没有来得及检验这种推测，公孙泽脸色一正，道：“我们来谈一下工作吧。”

　　方天龙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

　　公孙泽道：“这个星期龙舟在股市吃进了大量孔雀的散股，我知道这多半是你之前提到的国际资本给予你的支持，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信心何来。只是，你是否想到过，即便你在市场上拿到全部的散户支持，你还是没有突破50%的把握——因为我不会支持你。”

　　方天龙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没办法相信自己刚刚那么深情地表白后，这个人能迅速将头脑转到冷酷的股票数字上去——对于自己的表白却全然忽视！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稳重地说道：“抱歉，我还不能一下子转回到工作上来，毕竟刚刚的表白是我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敢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想这是今天对我们更重要的话题——而不是股票或者资本。”

　　公孙泽淡定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明白，这就是我的答复。我与你想象的不同，我不需要谁陪伴，更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对于你方才的话，我会当作没发生过。只是以后我们之间，还是只谈工作更合适一些。”

　　方天龙的胸口如受重击，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老实说，虽然他一直希望推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次的表白还是有些临时起意，是他计划之外的。尽管他也没有指望一次表白成功、公孙泽就会接受他，他甚至准备好了公孙泽可能的翻脸、发火、恼羞、甚至尴尬、窘迫——毕竟他不确定公孙泽对于男性之间的事情到底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但象公孙泽这样冷静、沉着、清醒甚至秒变职业范的处理方式，他还是无法想象——更加难以接受。

　　方天龙勉强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是说，这种表达让你反感了吗？为什么会变成：我们只能做商业上的竞争对手，甚至连朋友都作不成了？”

　　公孙泽道：“可能我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会不太适应社会交往，也不太懂得把握私人关系上的分寸。反而，我比较习惯处理工作中的关系，比较简单高效——比较适合我们。”

　　方天龙注视着他，语气恢复了平和的气度，道：“一个人不可能只有工作。如果你不是反感同性之间的情感，是否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一段时间，你再作判断？”

　　公孙泽淡然道：“不必，这是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