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正回到龙图时，公孙泽正在书房里整理图书。

　　现在大局已定，包正终于可以放下心，从后面安心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形是印象中一贯的挺拔，只是现在看来，那份挺拔更加坚韧、直，象一棵行走的小白杨，充满向上的、不屈从、认真执拗的生命力。他在书架间穿梭，拿起一本本书，收藏到地上的纸箱里，好象，真的在为离去做准备。

　　包正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问：“干嘛？大扫除？”公孙泽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道：“有些书不会再看，该收起来了。”包正随意翻捡着，公孙泽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妈妈今天走，你答应送机的，你不记得了吗？”

　　包正一脸天经地义地：“不是有你吗？”公孙泽被他噎住，转过头去继续整理书，不再理他。包正笑着靠到他的身后，问：“她又拿你撒气了吧？回头我陪你下棋作补偿——不是下棋不好玩，是没完没了地输给泽总需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心理铺垫。”

　　公孙泽没理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突然问：“你今天做什么去了？”包正小心地说：“谈生意去了，你不是让我多用心在工作上吗？”公孙泽一笑：“希望这话是你的真心，你父亲就可以安心了。”

　　包正顿了顿，低声问：“你恨，我父亲吗？”

　　“怎么会？”公孙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他。所以，如果有什么地方令你受益，你不必过意不去。”

　　公孙泽难得开一次玩笑，包正却没有笑。他小心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脖子，问：“你，这个地方有道疤，是怎么来的？”

　　公孙泽奇怪他今天的问题都这么莫名其，还是答道：“小时候比较任性，跟大人胡提要求，想一出是一出还不听大人劝，被责罚了留下来的。”

　　包正问：“小时候？有多小？”

　　公孙泽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八岁。”

　　包正轻轻松了口气，总算这处伤跟孔雀王无关，这才真心好奇起来，问：“你当时想要什么？”

　　公孙泽无意跟他在这儿贫，站起来向外走，一边随口道：“想上学。”

　　包正愣在那里。

　　周日，军方没有如期进驻孔雀工厂。

　　周一，孔雀对外宣布业务成功，收购方是国资背景的江南造船厂。本是好事一桩，但因为公布的成交额远远低于市场价格，所以孔雀股票继续跌势。

　　周二，江南造船厂开始与孔雀集团进行相关业务的交接流程，军方代表开始进驻工厂，所有交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五，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喻示着孔雀正式退出农机业务，江南造船厂在继续其军舰业务的同时，大力发展民用业务。

　　发布会当天，上百家新闻媒体出席，国家级、省级、市级领导均有代表出席，可谓盛况空前。

　　发布会后，双方联合举办盛大的招待晚宴，德城商界名流均到场致贺。

　　方天龙作为孔雀集团的大股东，也受邀请出席。席间，他特意找机会对公孙泽说：“我是来向你祝贺的。尽管我不确定，这一交易的真正价值何在，但我相信，越是艰难、越是不易，其意义越是重大，这份成功也越值得祝贺。”公孙泽注视着他，微然一笑：“成功与否，不是今天可以评判的。不问未来，只求当下，是我现在的心境。”

　　方天龙有些意外：“你一向不是这样消极的人，是这个交易不被包正认可吗？”他当然也知道成交价格极低的传闻。公孙泽淡然道：“他是个很清醒的人，不会误判。”方天龙盯了他一眼，声音中透着一丝敌意：“你们俩个配合得很好，这样的搭档在商界已属难得。但如此强的两人，能彼此真心认可对方、承认对方在自己之上，只怕更加不易。”

　　公孙泽眉头微皱，道：“过奖。”

　　这时刘方走过来，公孙泽忙迎了上去。刘方向他举杯志庆，公孙泽真诚地说：“谢谢您，刘总！尽管后续还有很多事情，但是……”刘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等一下，有件东西交给你。”

　　公孙泽打开，是一份护照！上面是崭新的公章和公孙泽的相片，以及一个全新的名字。这，意味着国家认可他是无罪的，并同意他以这个身份安全离境——他真的自由了！公孙泽仔细阅读着护照上的信息，也许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竟说不出话。

　　这时，包正远远地走过来，问：“拿的什么？”公孙泽不露痕迹地收入怀中，同时很正式地介绍道：“很高兴给您介绍：这位是孔雀总裁包正；包正，这位是江南造船厂总裁刘方刘老先生。”

　　刘方和包正生硬地目光相碰，刻板地互相问好。公孙泽微欠身：“你们聊，失陪。”转身离去。

　　包正走近刘方的身边，真诚致谢。刘方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头。包正小声问：“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军事迷，能透露一下那份文件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刘方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去问公孙泽？”包正有些羞涩地说：“在他面前，我还得作个好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刘先生务必要成全我。”

　　刘方知道他故意在提醒自己——他手里仍握着女儿刘维娜这张底牌，只好“哼”了一声，道：“是最新****飞机材料。”包正无声地做了一个“哇”的口型：“果然犀利！”

　　刘方是何等身份，受到这样明显的辖制，心理如何能接受？当下冷冷地说：“你别忘记了，你还在中国。”

　　包正微微一笑：“谢谢，这有助于我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时刻作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公孙泽走到外面，正迎上匆匆而来的陈立。公孙泽向他点点头，无意留步。不想陈立主动走到他面前，站定后叫了声：“泽总。”公孙泽有些意外地站住，问：“有事？”陈立点点头，犹豫着问：“您……现在，你还想离开德城、离开孔雀集团吗？”

　　公孙泽沉默了一下，反问：“为什么问这个？”陈立诚恳地说：“包董在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劝你。包董不在了，我想你可能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离开，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了。只是我感觉，正总他同样不会放你走的。”

　　公孙泽看了他一眼，简短答：“知道了。”径直离去。

　　陈立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包正从里面走出来，问：“什么事这么急着来这里找我？”他还是比较介意陈立出现在这么冠冕堂皇的场合。陈立小心地说：“我刚刚得到信报，公孙泽的名字已经从国安黑名单上撤下来，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包正的双眼眯了起来，象豹子一样，射出危险的光芒。

　　这时，吴天悄悄走近，问：“正总，有件事情——您现在方便吗？”陈立看了包正一眼，转身离去。包正道：“说。”吴天看着陈立的背影消失了，才道：“江南造船厂这一接手，我们的业是彻底放弃了？”包正道：“是。奇怪吗？”吴天道：“不奇怪。四年前，公孙泽就曾向包董提出过类似建议……”

　　包正打断他道：“我知道，被包董否决了。但当下情势不同，为什么我们不适合再继续，你应该比其它人更清楚。”他指的是共合社的老巢已经被端掉了，孔雀就象被去掉通往国际军火市场的双翼，根本无法飞行。

　　吴天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公孙泽真的如其所述已经决定离开孔雀，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真的只是出于正总您的委托吗？还是，他其实一直没有打算对孔雀放手，所以才这么尽心尽力？”

　　包正一笑：“你想说什么？”

　　吴天道：“据我所知，公孙泽对于股东的事并不象以前那样上心，没有亲力亲为，而是全部交给郑总去处理。郑总虽然尽心竭力，极力跟那些大股东游说，但收效甚微，梦飞还是把握着最大多数大股东的股票代理权。如果公孙泽倒向方天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大可能夺回董事长选举的主导权？”

　　包正道：“我和泽总有分工，本来股权的事应该由我来负责，当然，我的事情多数泽总也会帮忙。只是，最近泽总实在忙于并购事宜，的确没有更多精力可以放到股票上来，这也不奇怪。至于结果，我们还有时间，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吴天道：“我要看着孔雀董事长的位置传到你的手上，我才有脸面对包董。唯今之计，为了避免泽总带来的不确定性，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他授权把手上的股票代理权交给您，这样我们就不必跟他彼此猜忌，局势更趋明朗，不是更好？”

　　他上次是建议由孔雀收购公孙泽的全部股票，当时包正的反应模棱两可，他回去仔细**虑后，感觉包正可能不想这么明显地拿走公孙泽的股票，所以才出此下策：只是要代表权，与泽总应该不算太对立，正总应该能接受？

　　对于公孙泽这样干净利落了断孔雀的军火生意，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并将此视作孔雀王不在时他没能辅佐好太子、保全孔雀家业的最大失误。此时，他没有向包正坦白梦飞是他布下的暗棋，就是想最后逼一逼包正：如果还有一线希望让包正与公孙泽反目，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