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庭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向稳重、识大体，首要的是龙舟不用破产了，其次这几万人有饭碗了，当然，你方家的牺牲也很大……”

　　方天龙忙道：“是我经营失败，无话可讲。那么，现在是已经定了吗？”

　　常有庭点头：“是一家创新型公司，名字叫小神龙。”

　　还真是这家！方天龙在心里苦笑，只好问：“这家企业的主营业务是什么？听起来，很活泼。”

　　常有庭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安慰道：“是，这家公司主要做动漫和文化创意产业，同时想搞多元化，希望挺进传统产业冲和一下他们目前业务的风险。难得是他们最近刚好有一笔二十亿的资金到帐，还未启动新的文化项目，时间节点刚刚好。当然，它有它的现金流规划，所以最多只能拿出十三亿多的样子。我已经跟对方说好，明天请你们双方见面谈一下，毕竟是两家合为一家，也要看风格、文化什么的是否合适。”

　　方天龙知道，这不过是常有庭比较委婉的说法，应该是对方想实地考查一下龙舟，甚至是面试一样过一下这边几斤几两，才能敲定是否成交及最后金额。当下爽快地说：“他们不想面试我的管理团队吗？”企业并购中非常关键的是双方管理团队是否合拍，否则很多整合注定失败。

　　常有庭点头：“你的提议很好。这样，明天对方会派代表与你方管理层面谈，如果双方同意，周五即可签属投资协议。”

　　方天龙步履沉重地回到龙舟集团。他应该是高兴的，至少龙舟有了着落了，他不用担心几万人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脊梁；他应该是不高兴的，因为龙舟马上就要与他无关了，这再不是他方家的龙舟，他一次就把方家几辈子的财富败光了！他方天龙兢兢业业十几年，就这样退场了吗？

　　天亮时，方天龙才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下，不想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一坐起来，庞吉赶紧进来说：“方总，这都快十点了，您要不要快一点上去呀？”方天龙一怔：“上哪儿去呀？”庞吉急道：“常市长昨天就通知，今天早上十点那个小神龙还是小凤凰的公司代表，要在我们公司大会议室见全体高管。现在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了！”

　　方天龙一惊，他可是要唱好最后一出、完美退场的人，怎么能这个形象谢幕？他忙冲到洗漱室整理仪容，带着庞吉快步赶到会议室，里面静悄悄的，象是没人一样。庞吉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方天龙，方天龙一把推开大门，整个会议室映入眼帘，他不由愣住了——

　　会议室正前方的主位上站着一人，淡蓝色西装衬着挺拔的身姿，墨色花瓣丝巾优雅地系在颈上，一双亮如星矢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自己——正是公孙泽！

　　方天龙呆在当场，完全无视坐满一屋子的龙舟高管，当然也忘记了身旁手足无措的庞吉。庞吉看他跟呆子一样，心里暗骂了声，脸上摆出笑脸道：“公孙先生，怎么是您？您就是……”

　　公孙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就是小神龙派来负责面谈投资事宜的代表。就等两位了，请坐。现在，会议开始。”

　　接下来，公孙泽向所有高管介绍了小神龙的业务，对于这次投资的目标和计划，以及今天面谈的会议日程，最后一项是与每位高管的单独面谈，甚至具体到每位高管的排位、约谈时间——当真是根据每位高管负责项目的繁复程度设计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

　　本来高管们感觉一般并购方都是笑面虎，笑嘻嘻地让被并购方感觉被人买了挺好，一旦成交就原形毕露、大开杀戒，砍业务、裁员工、提高利润率，那是绝不手软。但这位公孙泽一上来不言不笑，面无表情就事论事，但一套套说下来，真把在场这些在商业跌打滚爬几十年的高管们都震住了——看来孔雀纵横这么多年真不是凭运气，这个公孙泽就让大家又是敬畏、又是服气！

　　但唯一让大家意外的是，在最后高管面谈名单上，作为企业最高长官的方天龙，不是排在第一位，而是排在最后一位。方天龙故作不介意的样子，离开后一直在办公室观察那边会议室的情况。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每一个高管进去，公孙泽振振有辞地说着，然后双方交谈，象是回答问题什么的。每一个谈完了出来时，他能察觉到那些平日不苟言笑的高管们沉重却又兴奋的神情，甚至有几个向方天龙的方向比出“加油”的手势。

　　他，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终于轮到方天龙来收场了。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与公孙泽共处一室，甚至最后一次见到他，无论之前自己留给他什么样的印象，最后这一次，他希望自己能做到坦然退场，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始终、一直、永远都是那个儒雅稳健的亦兄亦友的形象。

　　他进屋时，公孙泽正低头写什么，没有抬头，只道：“请坐，我马上好。”

　　方天经坐在他旁边的首位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悲戚万分，却故作轻松地问：“今天，为什么会是你来？”声音还保持着一贯的稳重、浑厚，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公孙泽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只有我来，你才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方天龙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溃了！

　　公孙泽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说：“小神龙是包家的私人公司，名义上，我一直是这家公司的独立董事。其实，它所有的管理都在孔雀集团，只是不为外界知道而已。我知道，你不愿意龙舟被一家外资公司恶意收购，所以，我相信你会愿意接受这家公司的诚意接纳，哪怕这背后还是孔雀包家的势力。”

　　方天龙痛心疾首而又无地自容，惨笑道：“看来，还是包正赢到了最后。”

　　公孙泽沉静地说：“这还不是最后，我们仍然要努力。因为新亚的实力甚至强过孔雀，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是一尊恶魔？”

　　其实，这尊恶魔是龙舟请进来的，方天龙不由神情黯然，问：“你恨我吗？”

　　公孙泽平静地看着他：“不，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到其它的‘龙舟’，只要孔雀成为他们的目标，借助谁出手都是一样的，所以你不必自责。”

　　方天龙故作豁达地一笑：“那好！说吧，今天需要谈什么？”

　　公孙泽道：“我来总结一下今天会议，尤其是与高管会谈结果，最后我们议定投资协议的关键条款。由此决定，交易是否达成。”

　　方天龙道：“你与高管们谈话的内容有必要让我知道吗？难道希望我来为高管们的忠诚度打分？”

　　公孙泽沉默了一下，说：“一个企业能否重振雄风，高管团队是非常关键的决定因素。无论是否并购成功，这些人都是你最坚实的支柱，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们呢？”

　　方天龙还真不太适应公孙泽这种“训话”式的口气，偏偏他的话又合情合理，只好挖苦道：“我真不理解你今天为什么要一一谈到？你不必做出一副挽留人才的姿态，商业的残酷我们都不陌生。在没有产生新的利润前，这些人都是最大的成本支出，同时也是对你现有团队的巨大诱惑：他们一定很高兴有这些高管的位置空出来给他们分派吧？”

　　公孙泽点头：“的确，如果想留下他们，我完全可以在并购协议里签上附加条款，要求全体高管保留。但，一方面这会增加成本，作为一个企业管理者我当然要避免并购成本的提高；另一方面，我不想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协约所迫，才不得不留下来。”

　　方天龙淡然一笑：“无论怎样，谢谢你善待我的团队。”

　　公孙泽道：“我很高兴，23位高管中有22位表示，他们非常愿意留下来。说服他们我不意外，但是令我意外并感动的是，他们愿意留下来的原因。”

　　方天龙一怔：“什么原因？”

　　公孙泽看着他，说：“他们对你、对他们自己，有一份信心，决定至少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方天龙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公孙泽道：“龙舟在过去十年间一直保持业界平均值以上的增长水平，这在当下经济起落不定的大环境下，实属不易。这份不易既来自于这份稳健、清醒、克制的策略制定及执行，但同时，也是对可能的高增长和高风险业务的主动割舍和自动放弃。这样的坚持，一年、三年、五年，已属不易，何况十年？”

　　方天龙感觉嗓眼一热，眼眶顿时就酸了！

　　公孙泽仍然平静地说：“难得的是，你这只团队仍然对你抱有信心。他们认为，与其离开另辟战场，不如跟着你，和这些老搭档一起，要试试看这只团队到底有没有发起最后一次冲刺的可能。”

　　方天龙一怔：“冲刺？你什么意思？”

　　公孙泽低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两份打印件，端端正正地摆在方天龙的面前，说：“我跟你签一份对赌协议。我让你继续出任龙舟总裁，全权负责龙舟的运营、管理。如果你能保证龙舟在未来五年，每年业务增长率在20%以上，龙舟还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