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蚌将温长亭邀到了府中。
本就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李元蚌在府中花园设了宴,邀请温大人过来避避暑降降温。温大人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却断断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这日午后三刻,他身穿着一件家常的灰素薄锦袍,铜冠束发,表情谦和的出现在李元蚌府花园。
手拢在大袖中,他微微低着头,被两名侍女领着,谦而不卑的向李元蚌拱手后落座。
热暑天气,这亭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炎热。林木苍翠,密密遮遮的挡住了日光,凉亭隐在其间。李元蚌特意着工匠构建的工事,又引山泉水自亭四角而下,飞檐出瀑,凉气透衣。桌案上陈列着冰水中刚湃过的新鲜瓜果,座上铺着锦底的象牙白席,清凉的泉水自脚边流过。
李元蚌同温长亭谈起了闲话,说些不相干事。珊瑚就坐在一边,挽了袖替其斟酒。
“大将军同温大人仿佛有些私交?”
温长亭抬了头,回视李元蚌。
李元蚌笑微微说:“我近日听说一些传闻。前日,御史王兖弹劾大将军的奏折送到了陛下那里,其中有些内情,陛下看了很是震怒,当时传召其进宫质问,并大发雷霆。温大人倒是从旁劝阻,可惜陛下也没听,命人将弹劾的奏章传抄各府衙,大将军已经久日不曾上朝。”
温长亭低头抿酒,李元蚌说完,他缓慢的点了点头答道:“我确曾劝阻过陛下。”
李元蚌笑道:“皇上对你,好像也有些不满啊。”
温长亭疑惑:“皇上说过?”
李元蚌道:“你该猜的出这缘故。”
温长亭又低了头,默不作声饮酒:“孰忠孰奸,陛下心中自有分寸,臣不该妄自揣度。”
李元蚌笑了:“那依你看,是孰忠孰奸?”
温长亭笑道:“彭城王请我来,不是说要叙叙旧谈谈闲,怎么来了半晌,说的净是这朝中之事。这可有些扫兴,咱们还是喝酒吧,我不过是圣上的马前卒,圣上认为谁忠我便说谁忠,圣上认为谁奸我便说谁奸。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彭城王是信不过我啊,还是说,大王以为我奸?”他目光意犹未尽的看着李元蚌。
李元蚌听这话笑了:“你说的是,咱们都是圣上的人,谁忠谁奸自然有圣上说了算。哈哈哈。”他安慰道:“圣上年纪轻,性子急躁,容易冲动些也是正常,他既然把你放在这个位置,自然是信重你的。”手拍了拍温长亭的手,他接了下一句:“尤胜过我这个手足兄弟啊。”
温长亭也笑,两人开始叙起了旧,李元蚌叹息道:“我还记得幼年时在圣上身边,那会圣上还不是太子,还叫五皇子,我做他的皇子傅。你那会做他的侍卫,咱们时常一块喝酒。”
温长亭道:“这几年身体不行了,自从那回受了伤,时常感觉不适,很多年不碰酒了。”
李元蚌笑:“人生苦短,譬若蜉蝣,朝生暮死,何不放情纵饮一番呢?”
温长亭道:“大王心性豁达。”
李元蚌喝了几杯酒,便借口去更衣,离了席。座中只剩下珊瑚和温长亭两人,温长亭阻止了珊瑚继续斟酒:“姑娘不用给我斟酒了,我这身体不舒服,喝几杯,回去了又要肚痛。”
珊瑚听李元蚌对这人的形容,感觉他是个冷冰冰的硬邦邦的,挺不好接近的人。然而听他和李元蚌说了一会话,又感觉这人性格挺好,挺平易近人的。主要是她现在别有目的。
珊瑚好奇道:“你的肚子怎么了?”
她放下了酒壶,换了杯,转而倒了一盏热汤,温长亭接过饮了。他目不斜视的,珊瑚觉得这个人真的有点奇怪,从来没有男人见了她能做到目不斜视的,更别提眼下孤男寡女。珊瑚看到他袖间的手,这人脸长得不怎么样,手却是漂亮的很,是双能拈花,也能杀人的手。
珊瑚挪了挪位置,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彼此衣袖贴着了,珊瑚歪头看他:“哎。”
温长亭捏着杯的手有点生汗。他喜欢欣赏美人,但是从来没有跟女人如此亲近过,刚落座看到珊瑚,他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这会珊瑚一靠近,他立马感觉到了,脊背顿时僵硬。
珊瑚凑了脑袋过去,笑:“你看看我呗。”
温长亭低头道:“你要我看什么?”
珊瑚道:“看我好看啊,你不喜欢看漂亮姑娘吗?我见过你的呀,你那会还看我呢。”
温长亭道:“你今天没安好心啊,我怎么敢看。要是你使个什么手段,我招架不住,那不是要坏了大事。我经不住彭城王这一手啊。”
珊瑚乐了,两个眼睛笑的跟月牙弯弯似的,她有点相信李元蚌说的,这温长亭对她有意思了。对于喜欢自己的男人,珊瑚总是要多出五分好感的,她高兴起来:“你这人说话真有趣啊,你知道我没安好心,那你还怕什么呀?我看看我呗,看我今天打扮的好看不好看。”
她摸住温长亭的手,那手温暖干燥。
温长亭没动,只是微微笑了笑。
珊瑚道:“温大人,你有没有媳妇啊?”
温长亭缓缓摇头:“没有。”
珊瑚道:“真的?”
温长亭回头看她。这回眼睛是对上了,她今天的确是很好看,脸蛋洁白的,不施粉黛,身上穿着一件雪青的薄纱衫,藕色上刺了梨花图案的素丝纹锦半臂,又挽了绛红色披帛,非常素净明艳。她衣上的香气飘到了他脸上。
珊瑚道:“那我给你做媳妇好不好?你看我好不好?我也不收你的聘礼了,你把我带回家,我给你洗衣做饭暖被窝,我可好啦。”
温长亭笑:“你这话对多少人说过?”
珊瑚笑乐道:“只要是没媳妇,又看中眼的好男子,我都问一问嘛。万一有人肯呢?”
温长亭目视她道:“所以你对多少人说过?”
珊瑚盯了他一会,脸垮下来:“我不跟你说了。”
温长亭拉住她:“你不是要我看你吗?我还没看呢。”
珊瑚道:“你看啊。”
两人目光对视,温长亭低下头来,吻了吻她嘴唇。那嘴唇湿而软,一下子贴上来,珊瑚便愣住了。她心狂跳了一阵,因为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被人亲吻过。她心颤闭上了眼睛。
温长亭小声道:“你真可爱啊。”
李元蚌回来了。
珊瑚连忙惊恐的站了起来,好像怕被人看见什么似的。李元蚌倒有些奇怪,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他换了衣服,继续和温长亭说话。
珊瑚回到屋里去,她背靠着门,两根手指按住下嘴唇,她感觉那里软软的,麻麻的。她心跳在胸中久久不息,那感觉奇妙起来。
没过多久,李元蚌回来了。他靠在胡床上闭着眼睛醒酒,珊瑚蹲在旁边道:“怎么样?”
李元蚌睁了眼睛,笑道:“不成。”
珊瑚道:“啊?”
李元蚌道:“人家不要你,看不上你。”
珊瑚瞪了他,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严肃:“你胡说,他喜欢我呢,我感觉到了,你别想骗我。”她是个小野兽,最爱撒尿圈地盘,她能从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当中敏锐的感觉出谁是她的人。喜欢她的人不多,但凡有一个,都要被她划入自己的领地,牢牢抓着。
李元蚌道心情很好的哼了两声。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温长亭的确拒绝了要珊瑚,但李元蚌发现他对珊瑚不是没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这意思已经有点太大太多了。
李元蚌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觉得这世上不会有男人真心喜欢珊瑚的。因为她是个小浪货,只能给男人玩,不会被男人真正上心。他对珊瑚有种自己家孩子的心情,除了他这个亲爹,再知道她不好也能够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宝贝,大概没外人会觉得这孩子尚有可爱。
他虽然有时候对珊瑚也很严苛,但他敢发誓,这世上没人会比他更喜欢这小丫头了。
这温长亭却是个什么意思?
他会喜欢小珊瑚?
珊瑚不理李元蚌,去找温长亭,在府门口逮住他。温长亭前脚已经上了马车,后脚被她追上,听到珊瑚叫,他回过头去,笑了:“叫我?”
珊瑚走到马车边,着急道:“你要走了呀?”
温长亭道:“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事情。”
珊瑚有些不舍,还想跟他说几句,温长亭见她这样就笑了。他拉了珊瑚的手,将一张小字条塞到她手中:“咱们为什么要这样见面呢?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到这地方找我。”
珊瑚怔了怔:“找你吗?”
温长亭注目她,温柔笑道:“这是咱们的秘密,可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珊瑚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