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势的年纪实在不轻了。

　　尽管远看的时候，他还很尚有青春，皮肤也白皙，气色很好，给人很英俊的感觉，但是近看的时候，珊瑚从他眼角发现了隐隐的细纹。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感到很难过。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心中默默想。

　　李势也感觉自己有些老了。方才极乐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眼前黑了一下，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的。自从珊瑚来了府中，他有点耽于床笫之欢。

　　他转过脸去，握住珊瑚的手，笑道:“想什么？”

　　珊瑚道:“遗憾。”

　　李势道:“遗憾？遗憾什么？”

　　珊瑚道:“要是我早生二十年该多好，我们会早一点遇到。咱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里，你是大哥哥，我当你的小妹妹，咱们一块玩耍，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十五六岁，咱们就结为夫妻，恩恩爱爱，一刻也不分开。”

　　李势只是笑:“也不见得就有那么好。”

　　他的确有过这样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姑娘，一个大哥哥，一个小妹妹，两个一块长大，到了十五六岁就结为夫妻。不过结局和她描述的相差很远，他十五六岁以后就参军了，后来功劳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他为了利益，又娶了当时刘孝标的女儿，刘氏后来成了他正房夫人。

　　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原配妻子因为抑郁伤心，又被刘氏排挤，早早就病逝了。而后来刘孝标战败被杀，他跟刘氏关系不和，一怒就给休弃了。那之后他便没有再娶过妻，只养过几个妾。

　　但也都不长久，喜欢一阵，很快就厌了。

　　年轻的时候，他的确够残忍无情，但年纪大了再回想当初，其实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些遗憾。毕竟那个跟他亲梅竹马，后来成为了他妻子的女人，是他唯一爱恋过的。那后来他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没有人再真心的爱过他。不过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毕竟利益归利益，遗憾归遗憾，这两者不相干。

　　他原本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未满月夭折，一个十四岁的时候被杀。后来他因为身体的关系，没能再有过子嗣，他觉得这大概也是遭了报应。

　　李势觉得他这些年，气性已经收敛很多了。大概也是因为年纪真的大了，年轻的时候他是真的不太把什么儿女情怀放心上的，那时候他的眼中只有富贵权势，现在他富贵也有了，权势也有了，反倒日益觉得感情的稀有可贵了。

　　“那时候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笑:“难道我现在这样不好吗？还是嫌我现在老了？”

　　珊瑚嗤嗤笑:“我要陪着你，免得你一个人孤单。还要管着你，免得你干坏事。”

　　李元蚌笑而不语。

　　珊瑚搂住他:“你不要笑。我告诉你，我不是一般的女人，我说能管着你，我就能。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想办法打的你听话。”

　　她身上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李势很心动。李势笑道:“好了，我也看出你不一般了。”

　　珊瑚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特别喜欢。然后我就天天想，我有一天要像你这样，像你这样厉害，像你这样好看。我每天都跟人打听你的消息，只要能听到你，我就特别高兴。”

　　李势并不知道她说的第一次是哪一次，还当是在彭城王府见面的那个第一次。他道:“要是等我老了不好看了，或者我被人打倒了呢？”

　　珊瑚斩钉截铁道:“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老的！英雄老了是老英雄，就算头发白了眼睛花了，也还是英雄。要是你被人打倒了，你一定能爬起来，再打回去的，英雄不怕失败，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会认输。那样我就陪着你，跟你一起打回去。”

　　李势叹了口气，搂住她吻了吻。

　　“我对你不好，你这么喜欢我做什么？”

　　珊瑚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喜欢的你对我好。”她很得意:“我喜欢的是雄狮，不是狗。”

　　李势叹道:“可惜我已经老了，再早几年兴许还有精神陪你疯一疯。”他捏了她的脸，目光柔软起来，谑笑的叫她:“小疯子。”

　　珊瑚眼睛亮晶晶的，她从李势的话中敏锐的察觉到了某种情绪。她期待说道:“你现在也不老。”

　　李势摇了摇头:“我老了。我今年已经三十七了，我比你大整整二十一岁。人的一生长的很，你现在才十六岁，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那个时候，谁想到会有今天呢？”

　　珊瑚听不懂他想说什么。

　　李势活到这个年纪，看人从来不曾走眼过。他看到珊瑚就好像看到十六岁时候的他自己，太像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跟十六岁时候的他简直一模一样，连说出的话都那样相似。

　　她的心太野了，绝不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的。她现在还小，等她年纪再大一点，她会变成雄鹰展翅高飞，没有任何力量能拘束的了她。

　　这个小姑娘，心机，智慧，胆量，毅力，魄力，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都不见得比得上她。李势记得，最开始她把李元蚌叫上城门，登上高车跟对方劝降时，他只是感觉这姑娘有点心机，然后就是胆子够大，两军对阵，她当着上万的将士面前满嘴胡话，装腔作势，一点不显怯色，不露真形。这可不是普通的能力，如果她是王子皇孙，自幼便凌驾于众人之上，如此倒也正常。可是她只是个侍婢，自幼便生长在底层，理应胆怯惊慌才对。李势记得他在十六岁的时候，见到郡守出行，被叫去问话他还紧张呢。等到她假装被杀，跌下楼车的时候李势则是完全震惊，因为他跟李元蚌一样，那一刻几乎以为她真的死了。演技高明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一系列动作中展现出的这个人。

　　这是个野心家，亡命之徒。要是个男人，她一定会是第二个李势。她的确也不像个女人。

　　珊瑚见他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便嘻嘻笑着爬到他身上，骑着他腰，双臂搂着他脖子:“我不嫌你老，要是你老了，我就给你养老送终。你走不动路的时候，我就用个小车推着，带你到处走。她笑的开心:“你的下半辈子都是我的了。”

　　对着李势，她有诉不完的爱意，讲不完的情话。李势笑而不答，只是缠缠绵绵的吻她。

　　珊瑚原本住在李势的私宅，然而李势太爱她，将她带到了大将军府，以便时时相伴。珊瑚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原本她在那边，李势事情忙起来，可能好几天都想不起去看她。而现在到了大将军府，她可以时时掌握李势的情况，他做什么吃什么见什么人去了哪里，她都能知道。她怕的是李势背着她又和别的什么不知名的女人相好。

　　幸而李势精力有限，平时应付她一个都腾不出时间，别说应付更多了。珊瑚自作主张，把他府中剩下的几名姬妾全打发了，那些姬妾李势已经好些年没有碰过了，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

　　时不时开始有人给她送礼，或有所求，或只是单纯的讨好。从前在彭城王府，也经常会有人求她办事，给她送礼，不过到了李势这里，这种事越发的多了起来，几乎天天都有。珊瑚不敢自作主张，询问李势的意见，李势让她自己看着办。

　　李势也想看看她的处事。然而她倒是极聪明，脑子里一点不乱，收到礼物，先跟李势身边亲信的人打听清楚，为的是什么事，有什么关窍。能收的绝不推辞，不能收的，哪怕再喜欢再贵重也绝不去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拿捏的很稳妥。

　　有人求她办事，送给她一株珍贵的珊瑚树，十分漂亮，足有五尺高。她斟酌了几日，觉得这礼不能收，恋恋不舍的又给退了回去。为着这棵树，珊瑚一连几日没精打采，心情低落，李势瞧见了，这天晚上就问她:“你还惦记着那棵树？”

　　珊瑚听到他问，眼睛都亮起来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的跟他描述道:“那是我的名字呀！跟我一模一样！我的名字叫珊瑚，我有一棵最大最漂亮的珊瑚树，听着多有意思啊！传出去多威风啊！别人肯定都羡慕我！多好啊！”

　　李势笑道:“三岁孩子才喜欢这个。”

　　珊瑚搂着他撒娇道:“我真的很喜欢么，我那还有珊瑚珠子，珊瑚簪子，珊瑚腰坠，好多好多，全是我一样一样攒的，花了好多钱呢。”

　　李势当时只是笑笑，回头却也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