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二十七年春,燕军兵临城下。
魏国派出老将李慎迎战。
燕国曹湮为将,出兵二十万,盘踞在魏国边城烈壶关城下,犹如一只张开大口舔着獠牙的巨兽,对魏国虎视眈眈。
李慎带兵八万镇守烈壶关,任燕国将士在城外漫天叫骂,肆意挑衅,都巍然不动,只守不攻。
燕国强攻三次俱败,皆因烈壶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李慎为人谨慎,行军布阵但求万全,指挥作战上毫无半点疏漏。
为此,燕、魏两国陷入僵局。
就在此时,有人给燕王出了一条计策——孤城计!
燕军兵分四路,迂回十里,凭借这一计策一举拿下了烈壶关!
一时间,天下皆惊!
令天下人最为吃惊的,是那位向燕国国君献计的人,正是十年前被送往燕国为质的魏国公子,也就是魏国的六皇子,宗怀。
夜,犹如泼墨,一泄千里。
安平站在土丘上,看着远处尸骨累累的战场,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士兵走过,在火光的映衬下,隐约可见血迹斑斑的残肢断臂,冰冷无主的兵器泛过刺眼的光,灼人眼球。
宗怀站立一侧,眺望着战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安平沉吟半刻,问:“你后悔么?”
他转过头来,挑眉看她。
“那里”安平抬手指向战场,“有三分之二的尸骨是魏国人。”
他继续挑眉。
安平放下手,无奈的说:“哥哥,你会被魏国人恨死的!”
他无所谓的笑笑,“迟早的事。”
安平语气一滞。
“想得到燕王的信任,谈何容易,魏国人恨我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安平叹口气,“你这样做,回到魏国会举步维艰的。”
他伸手揉揉安平的脑袋,“安平,我现在只能想怎么回去。”
安平是燕国的九公主,今年十七岁,大名燕孜,小字安平。
既然排行老九,那就说明安平前面已经有了八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父王并不喜欢她,加上她还没满月母妃就纵火****,燕王越发认为她是个不祥之人,总之,安平很不受宠。
不受宠到什么地步呢?安平幼时的回忆里全是下人的呵斥,残羹剩饭和其他皇子公主们的欺凌辱骂,以及见到贵人们时瑟瑟发抖的腿。
可悲的是,这些都是宗怀和她一起经历的,庆幸的是,这些都是她和宗怀一起经历的。
宗怀十二岁就被送来燕国成为质子,只身一人。
安平经历过得种种委屈和欺凌,他之于安平十倍百倍的承受,安平懂他想要回归故里的心,他并不是想回那座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九天重宫,他只是想站到属于自己的故土上,那片故土,有他留恋的足迹,有他喜欢的味道,有他迫切想要放松呼吸的空气,那片故土,是魏国。
安平无言看着他。
他苦笑道:“不要这样悲悯的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哥哥”安平眼神坚定的看着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笑笑,摸摸她的脑袋:“我知道。”
燕国,安阳城。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楼,自开国皇帝建国以来,这座城楼便带着都城的繁华和威严矗立在这里。厚重的城墙隐隐透着历史的叹息,看惯人世冷暖的一砖一瓦,依旧冷眼相待。
朝阳殿内,燕王高坐帝台,看似浑浊的眼迸射出锐利的光,扫视着跪在殿下的安平和宗怀。
良久,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宗怀,你懂兵法?”
安平心中一紧,父王终是起了疑心。
这句话不好回答,说懂,一个善谋善战的质子,它日回国岂不是放虎归山?说不懂,孤城计又岂是随随便便就想的出的?欺骗君王是死罪!
安平拿余光去看宗怀,只能看到他骨尖发白的手,正用力的握着。
她心口泛疼,张口便要揽到自己身上。
“回君上,宗怀不懂兵法”宗怀抢先说道:“我幼时贪玩,时常和燕孜堆沙丘打仗,当日烈壶关情况紧急,我忽而想起幼时和燕孜玩耍的游戏,加上我对魏国的地势稍有了解,便想出了这一计策。”
“堆沙丘?”父王的声音略带沙哑,却难掩上位者的压迫。
宗怀语气平稳,“我幼时不好读书,就喜欢舞枪弄棍,爬树堆沙,堆沙丘是臣幼时常玩的一个小游戏。”
“燕孜”父王看向安平,脸上出了审视和怀疑,没有一丝一毫的父女亲情。
“在”安平深埋着头,不愿看那张陌生的脸。
“你也常玩堆沙丘?”
虽然问话的是和她有着血脉亲情的人,却也是一个疑心重重的帝王,安平强压下心头的紧张,迫使自己的语气像在唠家常。
“小时候常玩,爬树掏蛋是安平最喜欢的,不过现在大了,也很少玩那些了。”
“嗯”父王应道:“你今年也十七了,是该学学规矩了,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它日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她暗自松了口气,“女儿谨记”
燕王没有说话,沉吟半响后对一旁候立的内官说:“拿沙盘来。”
安平刚刚放松的心又是一紧,仿佛被人用手握住,硬生生的疼,安平知道,父王真正的考验来了。
内官很快将沙盘拿来,沙盘很大,约三丈见方,需四人才抬得动。
沙丘上有排好的杀阵,父王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这里该如何破?”
宗怀依言上前,凝神看着父王所指之处,暗自思忖。
禁不住好奇,安平也偷偷抬眸看去。
那是兵戈相待在空谷的两军,其中一方兵多士众,另一方卒少兵寡,一眼就可看出胜负。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她暗自忖量,凝神细看。
果然,在弱势那方的身后有一条三折的峡谷,正是这三折,挡住了敌军的视线,峡谷后,有数量与强方相等的士兵严阵以待。
数量不足两倍,如果强攻即使胜了也是败胜。可是有一条峡谷,这样一来就简单多了,只需佯败将强方引出山谷不就获胜了么?
安平抬眼看向宗怀,却见他眉头微皱,正盯着沙盘暗自思量。
良久,他才开始布局。
他将援军分为两拨,一队埋伏在峡谷之上,另一队绕过空谷隐于强方之后,弱方开始边打边退,待强方进入峡谷,潜伏已久的军队顺势而下,隐于后方的军队也切断敌军退路,如此一来,弱方转败为胜。
“宗怀献丑了!”
安平目光复杂的看着沙盘,他终究是比她多一份顾虑,她只想到引出伏击,他却在敌人伸出脑袋的时候就将其诛杀,并且从一开始就断其退路,令其没有回转的余地。
安平暗自叹气,原希望他会在王面前藏拙,毕竟太过聪慧也不是一件好事。
谁知燕王却“哈哈”大笑,“你以为赢了?”
安平一愣,宗怀也神色一僵。
燕王指着沙盘道:“其一,你看此时天色,日头正足,伏兵难藏,极易被敌军察觉,其二,你太心急,敌军还未到峡谷中段,只是前方遇袭,主力军可以从后方突围,其三,此处峡谷曲折险恶,你以弱兵挑战佯败,敌方也许会追击,也不一定犯险,埋伏之地选的不好。”
安平禁不住钦佩,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原来一场战争要考虑这许许多多的方面,她那点小聪明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宗怀长长对父王作揖:“宗怀受教了。”
父王说:“朕看你在军师方面也颇有些天赋,燕魏之战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快平息,你且去军营出一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