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安平换了普通的女装,难得今日没有装扮成奴飞的样子,竟还有些不习惯,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走在空旷的巷子里。
这家面馆在安阳城的最西面,巷子深处,平日里人本就不多,今日大家伙全都涌去看长公主的大婚,这里更加显得分外冷清。
远远地,安平就闻到了一阵臊子汤的香气,走得近了,木杆上的臊子面三个大字在冷风中烈烈作响。
安平要了一碗面,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环顾店内,除了一个背对她的男子正在低头吃面之外,再无一人。
老板手脚很麻利,不稍片刻面就端上来了,其实安平真的很不喜欢吃面,平常都是陪着哥哥来,还能凑合吃点,今日自己一人独来,更加觉得眼前的面索然无味。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根轻轻放进嘴里。
“老板,算账!”那名男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安平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客观,三文钱!”
男子放下钱,转过身来,拿起背篓准备离去。
“庄生!”安平惊喜的叫。
男子停住脚步,回头疑惑的看着她。
安平方才想起以前是扮作奴飞的样貌与他相识,真实的自己他还从未见过。
安平笑笑,随口道:“您曾经施手救过我娘。”
庄生点点头,带着歉意道:“抱歉,救治过的人太多,记不过来。”
“没关系的”,安平摆摆手,“有两三年了,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您都没顾上看我一眼,不认得我也在情理之中。”
庄生问:“你娘现在好了吗?”
“那个……好了,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多谢庄大夫了!”
“无妨!”庄生摆摆手,将装满药草的背篓背在肩上,“大娘身子利落了就行,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安平忽然想起庄生的酒量很好,这不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特意赏赐一个陪她喝酒的人嘛!
她急忙道:“不知今日庄大夫是否可还有问诊?”
“目前没有需要问诊之人,怎么,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倒没有”安平莞尔一笑,“您上次救了我娘,我还没有好好答谢您呢,今日见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庄生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端庄灵秀的姑娘竟然张口就是请他喝酒!更没想到这个姑娘娇俏的外面下竟然还隐藏了一颗爽朗豪迈的心!
庄生赫然一笑,“好!”
半刻钟后,两人已经坐在了醉仙楼的雅座里,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四五道精致的小菜,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酒香。
安平为庄生斟满酒杯,“这第一杯酒就先敬庄大夫对我娘的救命之恩了!”
“岂敢岂敢!”庄生端起酒杯,和安平相对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上,庄生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安平随口咎道:“叫我小九就成。”
“姑娘是在家中排行老九吗?”
“对,我是老幺,所以就喊最小的数字小九了。”
安平不愿在自己身世上多说,端起酒杯道:“第二杯酒,是敬先生的为人,我是打心底里佩服你,像您这种舍己为人救死扶伤的大夫现在真不多见,小九先干为敬!”
庄生摆摆手,连声说着:“过誉!过誉!”,拿起酒杯仰头干尽。
不一会的功夫,安平已经以各种理由喝了不下五杯。
醉仙楼的女儿红很有名,此酒不但醇香,而且烈性,后劲十足,即便是酒量好的男子喝上十杯八杯也会醉的一塌糊涂,更何况安平这个酒量浅的小女人。
再添酒,六杯下肚,连日来难言的痛楚和彷徨随着酒的诱惑直直逼上心头,她看着庄生的眸中有着醉色的浮光,话语也飘忽,头沉沉伏于案上低声问:“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你可能医的好?”
“小九姑娘,你还好吧?”庄生担忧的询问。
安平摆摆手,声色慵懒含糊:“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压下我心口的那些痛意吗?”
庄生叹口气,心中有点郁闷,起初看她豪饮的样子还以为很能喝,谁知道刚几杯酒下肚就发起了酒疯,本以为今天能痛痛快快的喝一场,没想到却要先安抚一个喝醉了的女人。
“小九姑娘,你喝醉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庄生起身背起竹篓,欲扶她起身。
“不要走!”安平一把拉住他的手,略带哭腔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哀求:“不要走,陪我喝喝酒好吗?”
庄生微叹口气,放开她的手,坐回原地。
安平拿起酒壶却被庄生一把夺下,他把酒壶放到自己身边,“你不能再喝了。”
“庄生”安平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掉在桌子上,“我好难过……”
庄生静静看她半响,忽然拿起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我也很难过。”
安平“咯咯”的笑了,似乎这件事情十分可笑,她趴在桌子上笑了很久才喘着气问:“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庄生抬头看向窗外,声音里透着清明:“我不能说。”回头看她,“你为什么难过?”
安平也转过头去看窗外,整个安阳城沐浴在一片朱颜绯红中,喜庆洋溢尽收眼底,听着若隐若现的唢呐声,她喃喃道:“我也不能说。”
庄生苦涩一笑,看着窗外不再言语。
安平拿过酒壶高高举起,大着舌头说:“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我们今日就不醉不归!”
庄生哈哈一笑,也举起酒杯,“好,我们今日就一醉解千愁!”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俱是仰头喝的一滴不剩。
第二日,阳光透过棱窗照在安平身上,暖洋洋的,安平惬意的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响,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紫微宫。
她翻身下床,忽然一阵头晕袭来,她立刻抓住一旁的床帏稳住身子,闭着双眼站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桌上放着一张醒目的布条,安平随手拿起。
上面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字:有缘自会相聚,庄生留。
安平笑笑,放下布条,没想到庄生看起来那么羸弱的一个大夫,写起字来竟是如此豪迈张狂。
刚回到紫微宫,安平迎头便撞上了急的直跳脚的明珠。
明珠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急匆匆的往里院走,嘴里急切的说着:“我的九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长公主在新婚之夜暴毙身亡了?”
明珠噎了一下,叹口气道:“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可惜死的不是她。”
“什么?”安平一把抓住明珠的胳膊,面色慌乱道:“是公子出事了?”
“不是”明珠挣脱开她的魔爪,解释道:“是魏国八皇子死了,魏王八百里加急传来口谕,召三皇子宗仁速速回国,今天一大早魏国三皇子就派人向皇上递交了书信,你们下个月的婚礼要推迟一年了。”
安平揉揉脑袋,转身往寝室走去,没好气道:“今天晚上我就给魏国那位八皇子上柱香,感谢他救我于危难之间,推迟一年算什么,推迟十年才好,正好本公主还不想嫁呢!”
“公主,十年后您就成那藤上没人要的老焉瓜了!”明珠不满的嘟着嘴。
“老焉瓜有什么不好?晒干了我还就长生不老了呢!”
明珠又被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