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仰头喝了一口，语气不自觉的加了几分愤怒，吐着浊气道：“可是没想到那人已经娶妻，他不愿意休了自己的妻子，又自觉对不起我娘的一片痴心，便悄悄把我娘安排在了别院，我娘就这样成了一个没名没分的野室，待我四岁时，那正室终于知道了我娘的存在，碍于那人的面子，她不好闹得太大，便隔三差五的叫一些下人来为难我们，还断了我们的米粮，我娘便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她身子不好，又劳累过度，就此落下病根。”

　　忆起往昔辛劳的娘亲，庄生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从八岁起就跟着县里的大夫学医，梦想着有朝一日治好娘的病，可她还是一日比一日病的厉害，直到有一天咳出了血，我吓坏了，不顾一切的跑去找那个人，可是我不但没有见到他，反而被府里的下人打了个半死，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那人回来了，我以为有了希望，大声的叫着让他去看看娘，可谁知……”

　　“滴答——”一声，有泪落在庄生眼前的瓦片上。

　　“那人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进去了，不出半月，我娘就过世了，我站在我娘坟头前发誓定要出人头地，要在我娘的坟前亲手宰了那个人！”庄生双手握紧，发白的骨尖在暗夜里尤为明显，他的声音里带着安平从未见过的戾气，这一刻的庄生似乎只剩下了满腔仇恨，全然不见往日的半丝文雅和镇定。

　　又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原来不管一个人多么渴望洒脱随意，命运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安平把自己的手覆在庄生的手背上，一阵冰凉直袭而来，安平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活得很好，你救了无数人的命，还让很多人有食裹腹，有衣蔽体，有数不清的人敬重你，喜欢你，这样就够了，庄生，不要计较你过去失去了什么，多看看眼下你拥有些什么。”

　　庄生自嘲一笑，声音带着几分凄凉：“我拥有什么？我现在一无所有，给那些人的，是我欠他们的……”

　　安平有些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庄生却不再言语，只是仰头喝着酒。

　　安平从未见过庄生如此失态，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从来都是悠然自若，仿佛所有的事情，包括生死他都丝毫不在意，但是今天，他不但尽数倾吐心声，还哭的一塌糊涂，安平明白，这个男人的眼泪难能可贵，今天，他是真的很难过。

　　庄生摇了摇空了的酒瓶，一把掷了出去，酒瓶碎裂的声音在平静的暗夜里清脆刺耳。

　　庄生侧头看安平：“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安平笑笑，没有回答。

　　庄生也笑了：“还是不能说？”

　　安平侧头看向庄生，庄生也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两个人好似两个傻子，都酡红着脸，看着对方兀自笑个不停，安平笑得几乎岔气，庄生更是厉害，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整片田野里，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一阵豪爽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