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天意怜幽草，重是晚晴
“你……你是傻子么！”毕月想着，反正是在梦里，你是不是我父皇还两说呢，先骂了你再说！
“女孩子哪有放凉后就会回头的？你拘泥于那不成器的面子，可有半分好处？我且问你，是此时动动腿寻她回来，一世安稳要好，还是此时赌气，毁了你与她的将来要好？”
男子静静的，那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毕月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模模糊糊中，男子喑哑的嗓音透出一个字：“好。”
毕月笑道：“若前生我真的可以劝劝你们，或许，世道便不是如此了吧。”
尚未看清男子是否追过去，眼前之境恍然而变，繁星化成黑夜，月光静静洒在水潭上。
亦是一男一女，然，那女子站在水潭中，旁边换了一个人，怀里抱了个什么物件儿，跪在水中，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发誓。
可是，上古之际，神是可以执誓的么？
女子开口道：“你可记清你对母亲的诺言？”
“儿记住了。”
或许毕月即便五识不通，也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声音……这个跪在水中的人，不是别人，是帝兄啊！
难不成父皇没去寻母亲？呵，果然两个人，一般的别扭性子，活该后世受折磨！
母亲又说话了：“母亲知你有甚多疑问，你总会明白的。有些东西，就如蓬莱之境，寻不到，看不见，或许黑甜一梦，就找到了。”
语气中还带着纵观天下的豪气，毕月突然对母亲多了些气恼。
帝兄站起来，怀中的物件动了动，啊，是个婴孩。
“母亲，她……她动了……”大金乌的声音憨傻，与往日形态格格不入。
那是儿时的自己？
毕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笑不要紧，梦境中的帝兄和母亲纷纷偏头朝自己看来，忽听有人喊道：“毕月！”
毕月一惊，脑子就像掉进了漆黑的转缸，反复旋转，密密麻麻的白光缀在漆黑的空气中，耳边尚能听到一个声音：“后土对上古神祇发誓，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决不踏九重天一步！”
母亲的声音消失了，身子摇摇摆摆，还没有停，眼皮沉重，挣扎下，终究是睁开了。
毕月鼻前有花香，有草湿，有土地的芬芳，有仙气的缭绕，脑子想了想，只可能在一个地方——百花谷。
眼前有傍晚的霞光从窗子里撒过，照在雪白的花墙上，毕月静静看着那光芒变成奇形怪状的模样，有时有人过来，露出一个人形的黑影，有时鸟飞过去，一道方长的黑影划过。
听见耳边有熟悉的饮茶之声，毕月偏了偏头，含笑簇拥着洁白的花台，冰盆中点缀着荷莲，沉红的晚霞落在白色含笑的花瓣上，染了些许苦黄色。
让毕月想起了梦中那簇漂亮的白花儿。
绿色圆桌前女孩儿低垂了头，细长的睫毛缓缓落下，煞是好看。穿着金铠的男子笑着将一支玉钗插到女孩儿头上。女孩儿挣开圆润而清澈的眸子，巴掌大小的脸庞，眉不画而青，唇不抹而粉，再穿一身青衣，便是那才露角的初荷了。
毕月仿佛想起了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两个穿着萤蓝色开襟褂子的小姑娘，坐在旸谷的露台上，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年纪大些的女娃将面前的果子推过去，怯怯道：“请吃。”
那个小的，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一把，一口气塞到嘴里。
“你的手……受伤啦……”
小姑娘惊了一下，低头看看，有些窘迫，又用袖口挡住。撒谎道：“没有，是让小猫儿抓的。”
“是谁欺负的你？”
小姑娘低低道：“是城荃和卜易……”
大些的也没听清楚，也不管那么多，便道：“他们是谁？为什么挠你……”
小姑娘落了一滴泪在桌子上，哭道：“因为……因为……他们议论我娘，我打了他们，他们又打了我……”
“你娘怎么了？”
“我娘……我娘……我不知道我娘是谁，我自打生下来就在后土娘娘身边了，后土娘娘对我可好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想我娘。”
年纪大的姑娘眨眨眼睛，将眼泪眨到睫毛上，道：“我也没见过我娘！这有什么！以后他们欺负你，告诉我，我保证让千曦姐姐使劲儿打他们！”
“谢谢你……你还是不要……不要打疼了他们，他们的娘会心疼的……”
大些的姑娘也不说话了，低垂了头，两人各有心思，各有伤心，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
大姑娘眼前的霞光被黑影闪过，抬头时，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小姑娘被抱进一个高大的怀里，“你就是小浅亭？”
青年的嗓音，翩翩如风，朗朗如光。
而那个抱她的人，从第一次见到她便是笑着的，数万年来，依旧如此。
“她就像夕阳下一抹不经意的草，突然间就在我心里疯长起来。这是我数万年来，全部的欢愉了。”
六哥过了很多年，告诉毕月说。
浅亭就是那抹草，不仅仅在六金乌心里，也在毕月心里，不经意间，就成了倾城之势。
天意若存，幽草则生，人间有意，重或晚晴。
思绪被浅亭的声音打断：“六六，这钗好看么？我看不到，你将那太阳镜拿过来。”
“好嘞——”六金乌开心地转身时，血红撒花的裤角掠过重重冰盆，突然停住脚步，愣道：“小妹，你醒了……”
女孩儿一下子蹦起来，跪在榻前，糯糯的声音让毕月恍惚以为是自己这般所说：“月月，你可算是醒了——”
毕月伸出手来，勾了勾她的鼻子，看到自己依旧紫黑的手指，不由得一怔，紧接着将手藏到衣袖中。
女孩儿握住她的手，赶紧道：“你还好么？哪里可不舒服？”
毕月望着她胸口极大的黑痣，轻轻张口道：“小丫头，我骗他们的，我可是扶桑毕月啊，怎么会有事？”
浅亭颤抖着掀开她的衣襟，鲜红的伤口赫然在目，皮肤大片大片的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