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骸骨

　　白色的奔驰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入了陡峭的斜坡，撞入不甚密布的树林间。

　　安聆双眼圆瞪，手指紧紧攥住安全带，一声尖啸卡在喉咙，憋得她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机械地转头望向安静得有点诡异的游弋，好看的眉眼木然无波，如若不是紧握方向盘的关节发白，安聆还误以为他这么快镇定了下来。

　　路边的树木呼啸而过，可见车速有多快。安聆这会从震惊的情绪中回神，手指已经拨出了120求救信号。挂断电话，车子刚好停在了拐弯处，游弋仿佛定身般一动不动，安聆下意识地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游弋，你冷静点。”安聆虚握了握他的手，无力的安慰也不知是在说服谁，“车子还能看得见……树木，树木挡住了车速……会没事的，嗯，会没事的！”说着拉开车门。

　　下一秒，安聆被一股大力拉了回来，撞入一个冷硬的怀抱。游弋从侧面抱住她，紧搂的手臂发着抖，一秒，又好像更久。他放开了安聆，一言不发跳下车往出事点跑去。

　　冷风流窜进敞开的车门，强劲地侵袭了车内的温暖。安聆肩膀一抖，打了个冷颤，紧跟游弋的脚步跑了过去。

　　四十五度翻转的车辆卡在两棵碗口大的杉木间，游弋冲过去趴在车窗叫着游夜夜的名字。车子里，秦朗俯身到副驾驶，游夜夜整个人窝在他的怀抱下，秦朗的额头破了个血口，血液滴在游夜夜白皙的脸上，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游弋跟安聆的呼叫声似乎叫醒了昏迷的秦朗，他转醒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游夜夜有没有受伤，大手摸了一把她脸上的血发现没有伤口之后，他松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车门的开锁键。

　　将昏迷的两人送上救护车，安聆站在车子旁边昂头望向转弯的山路，恍惚间像是看到一间架在树木间的木屋，支撑的树木已经腐朽不堪，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坍塌。耳边隐约听到细微的哭噎声，从那个木屋散开，越来越大声，响彻整个山林！

　　捂住耳朵摇摇头，安聆揉了把眼睛再看过去，游弋站在山路边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对着她说些什么。定了定神，安聆看到游弋已经重新走下来，他反复关心她怎样的话语也抵达了耳道。

　　微微笑了下，感觉有点僵，安聆摆摆手迎上去：“我没事。你别下来了，我这就上……”

　　话音未消，安聆被树藤绊倒摔在地上，脚踝扭到痛得安聆痛呼一声，挣扎着要站起来，身子一斜一顿，瞬间就着斜坡的坡度滚了下去！

　　荒山野林，皑皑白骨，仿佛有无声的哭泣荡漾在整个林子间。

　　安聆跪在那个分不清是不是坟堆的小土包前，手指无意识地刨着雨后潮湿的土壤，一根根黑黄的白骨被她挖了出来，不多不少，正正是两个小孩的骨架。

　　眼前模糊得晃出梨红江成的模样。白雪封路的山间小路，不明所以的声声救命，淡去的白影……原来他们真的是在向她求救！

　　如果不是这场车祸，如果不是她失足滑下山坡，如果不是暴雨过后山体滑坡冲出一段股骨，那么，他们何时才能被人发现，收尸敛骨，立牌为安。

　　又或者，她感觉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才滚下山坡的错觉其实是对的，只不过，推她的不是人罢了？

　　“这……这难道是……”

　　“大约是我梨红姐姐江成哥哥的遗骨。”

　　安聆略略抬眼望向蹲在一边紧皱眉头的游弋，他要看不敢看地上的白骨，偏着头对安聆咧咧嘴表示自己不害怕。有点想笑，这样想着安聆微微扯了扯嘴角，弧度还没上扬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了脸。

　　“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哎！我知道，你是想嘲笑我。”游弋拇指抹了安聆脸上的泪水，双手捧着她的脸固定角度望着他，“别难过了，你已经找到他们了不是吗？”

　　“如果我说车祸是……是他们故意的，”安聆冰冷的指尖握上游弋的手腕，吞吐地问：“你，你会原谅他们吗？”

　　“……”

　　“……我，我也是猜的。”

　　“难道你刚好摔到这里也是他们做的？”游弋声音没有起伏的问，安聆犹疑地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脸颊就被游弋捏了起来，呵呵骂道：“安聆你又想吓唬我，我才不会再上当了！”

　　“……”

　　亮晶晶的丹凤眼含着莫名复杂的情绪，大概是宽她心才把她的话当玩笑话了吧？安聆拍掉蹂躏她脸颊的手，反扣住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对上游弋诧异的眼，安聆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耳尖泛红才罢休。

　　“大哥大姐有怪莫怪，小弟的衣服是新的，委屈你们用这个方式回家了。”游弋脱下他的外套铺在地上，拜了拜地上的白骨，人退了几步，用眼神示意安聆把两具骸骨包起来。

　　梨红江成的尸骨都出现了，安聆想，他们不在的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瞒住老院长了。而他们不说的故事，也无论如何都要问一问老院长，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孤儿院，让人意外的是老院长竟然坐在门口，不复昨晚就要魂归天外的模样，精神奕奕优雅得体地端坐在那里，像是在等着他们回来一般。

　　安聆还在纠结要不要把梨红他们的尸骨拿出来，老院长已经招手让她过去。安聆只能把抱在手里的骸骨给游弋，甚是狠心地忽略掉他脸上快哭的表情。

　　安聆蹲在老院长的身边，拉住她伸出的干枯的手掌，轻轻地叫了声：“安姨。”老院长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一双眼只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山路路口。

　　“小聆子，你说，你见过你梨红姐姐跟江成哥哥？”老院长幽幽的问，洞察一切的眼波瞧得安聆心虚不已。而她又好像早知道答案了，笑了笑说：“小聆子，你从小就不擅长说谎，所以，我知道你之前是为了宽慰我呢。你又怎么可能见到他们呢，怎么可能呢？”

　　“安姨，我真的见到梨红姐姐跟江成哥哥了，”安聆直起身子望向老院长，毫不避讳的直视，在老院长眼里看到自己义无反顾的表情，一字一句，“在我的梦魇里，他们喊我救命，而今天，我把他们带回来了。”

　　老院长默然不语，微微笑着听了，眼睛移开望向远处，点了点头。

　　“回来了就好，我知道他们迟早会回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