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233.意不在酒

　　李德裕目光如冰，凛然道：“还有他因吗？”

　　“就，就是担心鼠大仙……没，没别的……”洪亮吭哧道。

　　李德裕微微颔首，朝府吏吩咐道：“派些人彻搜他家粮窖，见鼠即打，务必将粮窖鼠患彻底清除，同时更换、修补破损器具与门栅，以防有鼠再入，另外多调些人手过来，将这五显祠尽快拆了，若真有什么鼠大仙，让它来找本府便是！”

　　“大人……”这回连府吏也显得犹疑了，“除鼠患倒是应该，可拆毁祠庙……”

　　“大人！大人！”

　　“刺史大人……”周遭围观的众人，亦开始一片拱手央求，“拆不得啊，大人，万一五圣真的降罪，小民们吃罪不起啊，求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呐！”

　　李德裕指了身后的祠庙，扬声道：“你们身为大唐的子民，本该尊贤礼圣，知礼守道，供奉真正有贤名、造福天下的圣者或神仙佛陀，现竟信奉这些妖孽鬼怪，怪力乱神，以致伤废财力不说，还做出有悖人伦之事，此等妖孽鬼怪别说是否真存于世，便是世间真有，那本官也要一力为民除害，见妖除妖，见鬼弑鬼！”

　　又对着祠庙内道：“五圣听着，本官在任一日，便要革除地方弊端，还百姓们一个清静安宁、清平世界，岂能任由你们胡来？故今日拆庙，皆我李德裕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你们若是不服，尽管来找本府，本府倒要与你们，好好议论追究一下你们祸害无辜之责！”

　　李德裕铿锵有力的起誓，一下子便镇住了全场众人，当下再无人敢嘈杂央告，于是李德裕就道：“大家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就按本府的吩咐去办！”

　　府吏回头，招呼衙吏：“去，大人有命，还不赶紧去找人手？”

　　“呵！”李瀍旁边贩货的后生仔笑了，转头向李瀍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我来润州好多次，一直听说这位刺史大人身体力行，不予余力整顿地方，今日一见果然佩服，有胆识有魄力！”

　　李瀍笑笑，笑而不语，他虽未置一词，但对李德裕的表现心下是颇为赞赏的。

　　一场闹剧被李德裕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洪亮等人亦再无辩解托辞，情愿不情愿的，都只好老老实实地抬了家翁往村子里回去，郎中跟着他们一路，大约是要再给受伤的老者配几副药，还要交代下家人在护理期间的注意事项。

　　有两名衙吏抬着郎中的轿子，随郎中而去，李德裕在衙吏的围护下亦登上了轿子，扬长离开。

　　李瀍目送着李德裕轿子的远去，却并未急着回程，包括一些民众也滞留了下来，他们，似乎都是想等着看拆庙，毕竟拆庙，眼见着一间平素受人香火受人供奉的祠堂，很快就要轰然倒坠夷为平地，也是一件足够令人兴奋的事儿。

　　果然，过了约半个时辰，衙吏带得一些工匠和兵甲，一起开始动手拆起祠堂，李瀍见李德裕言必信、行必果，终于放下心，拉上湄遥、招呼侍卫们远远随行着，众人慢悠悠踱回城里。

　　跑了一趟真是又累又饿，李瀍和湄遥虽然下江南一路都是路途奔波，但走这么远去瞧个热闹还是头一次，两人也没精神再接着逛了，何况看看天色亦不算早，便打道直接回了江边的客栈。

　　上了楼，英奴打来热水，李瀍和湄遥各自洗了把脸，并清洗了一下身上的尘泥，英奴又给二人沏了一壶茶过来，二人将桌案搬到临窗，就着一壶热茶，边品享氤氲的茶香，边揽赏着一江东去的秀丽风景。

　　湄遥闲着没事儿，吹了一支笛曲给李瀍解乏，悠悠的笛声中，斜阳一点点沉落江水间，将江水映得一片殷红织锦般的瑰丽。

　　待得天边最后那一抹晚霞消失，李瀍和湄遥起身，打算下楼去寻些酒菜吃，哪知郭焕忽然在门外禀道：“爷，有客求见！”

　　李瀍和湄遥十分不解，他们初来润州，并未向州府递送过名帖，会有谁来拜访呢？

　　“哪位客人……”李瀍问完便有些后悔了，因为刚才郭焕的声音颇为尴尬和拘谨，想必定是不速之客，而不速之客，问不问的，大概都得照面。

　　“咳……”外面的郭焕犹豫着，也许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也许是难以作答，总之在没有立刻回应之后，门外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故人来访，还望见五公子一面，五公子，可否开门一叙？”门外的声音淡定自然，却一字一顿皆颇为有力。

　　李瀍闻听，顿时失笑，笑容里还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无可奈何，“我还没去找他，他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李瀍边对湄遥笑道，边走过去开了门。

　　门扇打开，一身布衣打扮，戴着罗纀头的清瘦的李德裕笔直着身躯正立在门外，目光炯炯有神，闪烁着透彻人心的光芒。

　　“爷，大人执意求见，属下实在不好阻拦……”郭焕拱手回道，为难地低下了头。

　　“他是地方父母官，管束一方百姓，包括过往行客，他若执意求见，你一介小小金吾卫又怎好阻拦？”李瀍有意不提自己巡察使的身份，因为他猜，既然李德裕能找到他们，多半都是已知晓了他的来意，然李德裕却以布衣身份相见，说明这并非官方正式拜会，个中缘由他虽一时尚未领会，可布衣对布衣，他倒愿意更放低身份，比对方更布衣一些。

　　明明一句半含自屈的话落到李德裕的耳朵里，李德裕却不为所动，他目光一瞥，瞥及李瀍身边的美人儿，微微蹙了下眉。

　　“门打开了！大人不是要开门一叙么，怎么站着不进来了？”李瀍瞧及李德裕的神色，有意提醒对方道。

　　李德裕忙施一礼：“刚才是德裕失礼，只为求五公子开门一见，如今五公子的门固然是开了，可五公子屋中有内眷在，德裕若冒然进屋，就是太不敬了，且天色已晚，德裕私下思忖五公子和内眷大概还没有用晚膳，所以德裕斗胆相请五公子移步，由德裕做东，略备薄酒粗菜为五公子和内眷接风洗尘如何？”

　　“噢？请我吃酒啊？”李瀍悠悠道：“你这不速之客，倒是有备而来，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你瞧见我屋里有人，并未过多惊诧，想是来之前已将我等人的行踪掌握了个清清楚楚，还知道我们没吃饭，你派了人盯梢我们啊？”

　　“不会吧爷？”郭焕诧异道：“回程属下一路都很注意，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啊，若是有人跟踪，属下怎会没留意到？”

　　“呵……”李德裕清瘦严峻的脸上居然浮出了一丝笑容，“何需盯梢？何需跟踪？五公子想太多了，德裕摆的酒，还望五公子和内眷一定要亲顾！”

　　“德裕啊！”李瀍叹道：“我怎么觉得是鸿门宴呐？你这是请我们夫妻俩吗？你这分明是不由分说！我们可以拒绝不去吗？”

　　李德裕淡定地回道，“五公子怎会拒绝？五公子其实想去，也一定会去的！”

　　李瀍撇了下嘴角，无奈回头，对湄遥道：“他是我肚里的蛔虫怎么着？他怎知我如何想？”

　　湄遥笑了，施了个眼色，“大人登门相请，何等的脸面？我们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走吧！”李瀍冲李德裕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劳观察使大人引路！”

　　李德裕微勾唇角，不再答话，转身即往楼梯口走去。

　　“爷！”郭焕急着要跟上。

　　“放心吧，你家主子的安全就交给我的人了！”李德裕头也不回地扔了一句。

　　李瀍点点头，对郭焕道：“你领着大伙儿吃饭去吧，招呼好英奴姑娘！”

　　下得楼，出了客栈门，果见外面还站着几条同样布衣打扮的身影，李德裕和李瀍他们一走出去，那几条身影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将三人护在中间。

　　沿江老街一带其实布满了各色酒楼饭馆，但李德裕好像并不屑一顾，只管一个劲儿地朝前走着，带着李瀍他们穿街走巷，不知转过了多少路口，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

　　湄遥此时不觉有些害怕了，手不由得就勾住了李瀍的臂弯，李瀍似乎知道她的惧意，轻轻地在她手背拍了两下，示意她不必惊慌。

　　而前面一直没吭声的李德裕，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忽然开口道：“王爷，下官带你们去的非繁华闹市，而是这润州城的辟街陋巷，你也看到了，润州经济萧条，繁华地段并不多，大部分街巷一到晚上，都是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别说跟京师比，可能连苏杭一带都不如！”

　　李瀍没应声，李德裕的忽然开口，也让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李德裕为何以一介布衣身份前来请他喝酒。

　　李德裕的酒当然不是鸿门宴，却是刺史之意不在酒，他分明是要带着李瀍，看到、以及认清一个真正的润州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