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烟华 第299章299.终得归朝
作者:冷青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299章299.终得归朝

  李德裕素以清廉治军,那一箱珍玩倒也并不见得是多贵重,对权宦而言,实在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大概是李德裕平时太倨傲了,忽然酒宴还要送珍玩,对被冷落习惯了的杨钦义简直有受宠若惊、如沐春风之感,遂感谢不尽地收下,还扬言,回朝之后定会向天子替李德裕美言几句,李德裕笑笑,也无多话。

  不过杨钦义才兴冲冲地赶到汴州,就接到了朝廷的第二道敕命,要他暂时折返淮南,继续担任监军使,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杨钦义回到扬州后,垂头丧气地要将李德裕赠送的珍玩如数奉还,李德裕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些东西不值钱,杨监军不用计较。”

  为此,杨钦义很是有些感动,便将珍玩全数留了下来。

  转眼开成五年八月,宗李昂的下葬日定在八月十七,刘弘逸、薛季稜为摆脱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死亡阴影,也为对得起先王李昂的托孤重臣这样的信赖,决定铤而走险,借着下葬之机,密谋率军倒戈,诛杀仇士良。

  他们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左神策军驻扎在大明宫东侧围墙边,右神策军在宫西的九仙门外,整个宫廷都在两军的掌控之下,刘弘逸、薛季稜身边则只有有限的亲随,在宫中是绝难有机会对两军神策中尉下手的,所以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葬礼上。

  李昂的章陵坐落在长安北面的天乳山,出殡那天不知怎么搞得,送葬的队伍刚缓缓走出太极宫,就见天边黑云滚滚,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一场倾盆大雨在所难免。

  本来梓宫沉重,龙楯庞大,送葬的队伍出了城后还要走几天才能到天乳山,刘弘逸、薛季稜算定仇士良和鱼弘志一定会护灵同行,只要俩神策军中尉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他们就能在出殡的路上突然发难,到时派亲随暗杀掉两位神策军中尉,他们还可以趁机废黜掉新君李瀍。

  是,安王李溶、陈王李成美是死了,但既然仇士良和鱼弘志都可以随意拥立新君,难道他们不能在送葬的帝子王孙中另外推立一位新帝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乌云盖顶之下,疾风骤雨很快袭来,白雨跳珠,扫过灵幡素幔,密密实实的雨幕,将整个送葬队伍都包裹在茫茫的雨色中,一众人顶着震雷飞电,冲破雨幕,艰难行进,可才走到安上门前,龙楯的车轮便深深陷入了泥泞中,任凭驾车人如何鞭打拖车的骏马,龙楯还是一步都动不了,护灵禁军和大臣们呆呆地立在原地,对突然出现的状况,竟束手无策。

  意外状况同时也打乱了刘弘逸、薛季稜原先的计划,他们的心腹不禁心急气躁,频繁走动联络,慌张不安的气氛,终于引起了山陵使崔郸的怀疑,崔郸本是仇士良党羽,当下派出亲信去打探消息,结果果然发现刘弘逸、薛季稜可疑,遂率军先发制人,将刘弘逸、薛季稜缉捕,随即李瀍降诏处死二人。

  刘弘逸、薛季稜二人被处死后,另外一名山陵使也因使龙楯陷入泥泞而被降罪免职,他就是四位托孤重臣中仅剩下的李珏。

  李珏曾为牛僧孺的幕僚,李宗闵、牛僧孺对他有提携之恩,让其入翰林学士院,又升任户部侍郎,且他能当上宰相,还离不开杨嗣复的引荐,不过李珏的仕途虽然和李闵宗一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的为人品性,却素以勇于任事、敢说敢做而闻名,实在和杨嗣复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但随着李珏的被贬,李昂临终托孤的内、外四位大臣算是皆被清洗一空,他们的空缺,首先由被杨嗣复排挤出长安的陈夷行接替,新任的枢密使一位是刘行深,另一位则是被李瀍再行诏回的杨钦义。

  杨钦义前脚离开淮南,抵赴长安,李德裕后脚便接到诏书,也离开了淮南,至九月抵达京师,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从新丰镇到长安城门的官道两旁,叶红花黄,秋风飒爽,李德裕风尘仆仆地走来,早有得知消息的同僚们在道旁亭中摆下美酒,为他接风洗尘。

  这一次归来,究竟不同往昔,阑曲酒罢,回首苍茫往事,李德裕的眼眶不禁潮润了,同僚们像迎王者归来一般地迎待他,让他重新焕发出曾经的风发意气,长安,那心中始终跳动不歇的名字与念想,此刻终于,只待他张开双臂,紧紧而真实地拥抱了!

  长安城中,从李德裕安邑坊的府邸经子城东街,直入皇城的道路上,被细心地铺上了浐水边取来的细密白砂,再洒下一瓢瓢清水,这是特别的,宰相上朝之路,晶莹细亮的白沙堤。

  新宰相上任之日,阊阖晓开,百官们却没有急于上朝,在礼部的安排下,大小官员们都到道路两边依次搭建幕帐,罗伞下站满了腰金曳紫的高官,拱手肃立,恭候李德裕的到来。

  此时天色微茫,道路两边的五、六百根缟夜巨烛照亮了整个长街,“千门万户开相当,烛笼左右列成行”,在明耀而迤逦的烛光映照下,李德裕的仪仗,由金吾卫簇拥而来,款款行在白沙堤上。

  所经之处,道旁的百官纷纷伸出手,掩上身边蜡烛的光芒,亮如白昼的街道次第暗了下去,以衬出宰相仪仗的璀璨夺目,等仪仗经过后,路边的蜡烛才又次第亮起,如此整个长街,就仿佛有千万朵桔色的灯花竞相绽开,开遍了深秋的长安路,跳动着人们满心的期待与希望。

  李德裕深吸一口气,在大殿之上,和李瀍对视片刻,当他们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沉毅与坚定时,都不禁心有灵犀地微微翘了下唇角。

  “臣李德裕,叩见陛下!”李德裕伏跪下去,深深地,发自肺腑地,向李瀍诚切叩首。

  加强相权,以抗北司!这是李瀍在继位之初就坚定不移要施行的策略,他分明清楚,要抑制宦官权力的扩张,改变甘露之变后“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书而已”的被动状况,就必须提高朝官的声威,保证政令统一出自宰相府。

  所以他自然得要一个跟他同样,不甘屈于权宦掌股,并深懂得运筹帷幄的人,而这个人,非李德裕莫属。

  李德裕的归朝,果然没有令李瀍失望,李瀍看到李德裕俯身叩首的那一刻,一直以来悬着的心,莫名地,竟觉安稳了许多。

  过了两天,李瀍以朝事繁多为由,示意新任宰相加紧审阅堆积下的奏章,两人仅仅一个目光的交换,李德裕即心神领会,当即应下会留在宫中连夜审批奏章。

  李德裕素来处理政务,再是繁忙杂芜,也惯于从容不迫举重若轻,几乎不会加班加点,而两人相交相知多年,李德裕知道,以李瀍对他的熟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强留他加班。

  于是他独自一人在政事堂默默地考虑了一番天子的处境,把早已想好的对策又梳理了一遍,便静静等待着入夜的召见。

  果不其然,黑沉的夜幕中,一条影子溜进了政事堂,一个眉清目秀脸面生涩的小太监请李德裕随他去觐见圣人,李德裕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摸着黑走了半晌,才发现小太监带他去的并非天子御书房,也非天子寝殿,而是到了嫔妃的居处,咸宁殿。

  李德裕入得殿中,殿中的灯火半明半暗,迎面就见一人长身背立,李德裕想也未想,赶紧躬身作揖:“为臣拜见陛下!”

  “嘻嘻!”只听一声压低的窃笑,跟着一个轻柔温软的声音道:“李大人不必多礼,陛下在后殿已等你多时,你快入内去吧!”

  李德裕抬身一看,竟是穿着和李瀍一模一样衣服的王湄遥,因湄遥身形纤颀,作男装打扮时和李瀍极为相似,所以让李德裕刚才将背影认作了武宗。

  李德裕吃了一惊,一下子不明就里地瞪着湄遥,湄遥解释道:“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李大人切勿介怀,李大人,请吧!”说着让出身后,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李德裕恍然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朝湄遥拱了拱手,也无多的客气,就独自朝内殿走去。

  掀开内殿的珠帘,屋内灯烛煌煌,熏香幽若似有似无,一方桌案旁,李瀍正于灯烛下聚精会神地读书。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李瀍微微抬了下头,身子也未动,道:“坐吧,勿用多礼!”

  李德裕刚想见礼,被这一声阻止,只好随意地拜了两拜,走到李瀍对面的矮榻坐下。

  咸宁殿外殿,湄遥示意左右宫人们将殿门紧闭后,让她们全数退下,未经自己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自去内殿。

  接着湄遥转身坐到了榻上,照着李瀍的样子,捧起一本书看起来,不过她的书始终挡在面部,若是从外面朝内看,只会看到武宗李瀍正于榻上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