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烟华 第313章313. 忌惮之痛
作者:冷青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313章313.忌惮之痛

  顿了顿,又道:“李大人是我大唐宰相,就算对本宫持怀恶意,给本宫难堪,本宫也不能对宰相如何,不是吗?”

  湄遥故意将自称换成了本宫,实在是隐含着对李德裕轻视她的怒意。

  李德裕兀自沉吟了一下,决定不理会湄遥的冷嘲热讽,便兀自说了下去,道:“其实,很多朝臣在私底下皆有所疑虑,说才人经常和圣上穿着一样的服饰,一般的打扮做派,一并出行,时常都让人分不清谁是圣上谁是才人,不仅如此,才人还时常和圣上讨论国事,替圣上接阅奏表,想当年,武才人也是代圣人批阅奏章,定论国事!”

  “你,你说什么!”李德裕的话让湄遥如遭雷击般怔住:“你,你是影射我为武后,有篡朝谋政的企图?”

  “臣刚才已经说了,非臣如是想!”李德裕一字一顿道:“在很多人眼里,才人绝对依稀有着当年武才人的影子,才人行事大胆爽利,亦深有谋略,连圣上的登基,都跟才人的鼎力相助有莫大关系,加之骑射、击鞠风姿飒爽,远胜诸多男儿,在国事、政事上同样明理睿达,目光和胸怀皆为人中翘楚,如此,怎能叫众人不有武周之忧?”

  湄遥的目光发直:“武周之忧?你们以为个个都想当那武后吗?以已之阴暗忖他人之磊落,这就是你们身为臣子的忠心?这就是你们为江山社稷之所虑吗?”

  “才人如何想,那些臣子们并不知晓,何况人心隔肚皮,就算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能完全知己知彼,固然微臣是相信才人的,可朝中腹议者甚多,如果圣上再坚持立后,就难免会引得人心惶惶,将才人视为众矢之的了!”

  “所以说,李大人是替众朝臣,替大唐李氏江山防患于未然吗?”

  “大唐王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李德裕叹息道:“才人不得后位,也依然地位稳牢,宠冠六宫,可若强行被立为皇后,势必遭受方方面面的非议与责难,甚至还会引来小人作祟,对才人不利,那后位一介名头而已,未必是福啊,才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湄遥心中一片冰凉,就算李德裕说得有些道理,但显然,他代表着他身后那些对她心存忌惮,生怕再出一个武后的士大夫们,他们就是如此害怕再被女人篡夺江山吗?

  可好像也很难鄙嗤他们的害怕与惊恐,当年武后改朝为周,从此引得大唐稍有权势的女子,均被燃起了勃勃野心,譬如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譬如传闻毒杀了中宗,临朝称制被玄宗李隆基杀于宫中的韦皇后,历历往事,哪儿那么容易让大唐人轻易遗忘?

  “圣上自登基以来……”湄遥终于缓缓开了口:“后宫亦充实不少,进了不少美人,亦有封作才人的,李大人认为,本宫不应立后,那她们中,可有能立后者?”

  “唉,才人,微臣尚未至那昏聩糊涂的地步!”李德裕的眼中有了一丝同情,“要论整个后宫,确实无人能比才人更有资格立后,何况圣上虽同意充实后宫,都不过是做做样子,从来待才人为唯一妻,这谁人不晓?臣就算想建议圣上另立皇后,怕也只会在圣上那里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因此依臣之所见,圣上还是依前朝惯例,中宫不立后为好。”

  湄遥移转眼珠,“你口口声声说皇后之位不过一介名头而已,倘若真是一介名头,你们又何至于那么害怕本宫被立为皇后?”

  李德裕无奈:“才人,你最清楚不过圣上走到今天,何等不易,也最清楚圣上胸中所图,倘若你无有篡朝谋政的野心,难道不正应当安于后宫,全心服侍圣上吗?又怎堪为了个人名分,置圣上于困顿为难之中?”

  “说到底……”湄遥苦笑,声音也变得十分冰冷:“你还是不信任我啊,李大人!”

  “臣只是为圣上,为朝廷做一个最好的选择,毕竟圣上的精力,当为国事朝政全力以赴,而不应困惑于区区立后之事上!”

  湄遥心想:奇了怪了,令圣上困顿的,不正是因为你们的反对吗,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对圣上的不是了?

  但湄遥明白,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人家摆明了就是为防患于未然,摆明了就是要消谋朝篡位于无形,再是申明自己的绝无图谋,人家肯信吗?肯放下对她的戒防吗?

  她的优点,她为李瀍所极为喜爱与看重的品质,落在另一些人眼里,反就成了被诟病的话柄,就像李德裕自己说的,人心隔肚皮,他人心里的喜好与嫌恶,又岂是她能左右并指望被理解的?

  湄遥沉默,许久皆是望着那几树秋海棠出神。

  李德裕见她不说话了,便又道:“臣今日与才人推心置腹、坦诚实言,并不惧才人因此迁怒于臣,还望才人亦能以大唐的江山社稷为重,及早想通臣之所言,劝圣上放下立后的念头吧!”

  “这些话,你为何不去对圣上说?”

  “圣上一心恩宠才人,只怕就算臣言明了刚才的顾虑,也会被圣上一笑置之,何况此番话传出去对才人声誉有影响,被了那心怀不轨之人添油加醋,越传越神乎其神,才人到时,就更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如此说,李大人还挺顾着本宫的声誉?”

  李德裕正色道:“该做的,能做的,臣皆在尽力,才人,听臣一劝,臣拒绝圣上立后的那两条理由,已会令才人饱受朝廷上下诟病,若再加上后面这最为令人忌惮的隐忧,才人争后位,只会令自己的生活从此失了安稳恬静,而深陷这深宫之中的黑暗与残酷,才人三思!”

  “要是没有别的事儿了,李大人请回吧!”湄遥假作意欲起身道:“风吹得有些凉了,本宫要回去歇着了!”

  李德裕施礼:“微臣告退,恳请才人千万慎重!”

  “英奴,送李大人!”

  李德裕走了,湄遥一眼都没再看过去,能不能立后,湄遥从来不曾在意,她在意的是,如果曾经的那个自己,是朝臣们所忌惮的,将来在深宫里的日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想那时在十六宅,多少次她和李瀍作翩翩公子哥打扮出行,她一声五郎,他回一声王七郎,逍遥快活风流不羁,何等洒脱自在,又是多么欢悦难忘的美好记忆,也正因如此,即便入了宫,李瀍还依然喜欢和她翩翩一双人,雌雄安能辨。

  且她与李瀍相濡以沫风雨同舟了这许多年,早就习惯了彼此间相商相讨论,难道从今往后,除了服侍李瀍饮食起居,她就只能一概闭嘴不言、不置一词吗?

  把所有的过往与习惯都收敛,那么所有他们夫妻间的快乐与亲密无间,彼此倚重与信赖,和乐融融的氛围,都会飞速地离她而去吧?

  “娘娘,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病了?”送走李德裕后回转的英奴担心地看着湄遥,她先前离得远,并未听见李德裕到底都跟湄遥说了些什么。

  湄遥摇头:“我没事儿!”

  “不对啊?”英奴上前,握了下湄遥的手:“连手也是冰冷冰冷的,娘娘,奴婢扶娘娘回寝殿歇息吧?”

  “好!”湄遥从矮凳上起身,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由得拿手扶了额头。

  “怎么回事啊,娘娘?”英奴焦急地搀扶住湄遥,“先前还好好的,怎么李大人一来,说了会儿子话,娘娘就变得这样了?”

  湄遥不答,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便闷着头往前走,英奴在旁连忙劝道:“娘娘慢点儿,娘娘当心脚下!”

  回到寝殿,英奴扶湄遥在软塌躺下,替湄遥遮了幔帐,又隔着帐帘问道:“娘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隔了半晌,湄遥方答道:“不必了,我想睡一会儿,陛下若是来了,就跟陛下说,恕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侍奉陛下了,还请陛下回自己的宫里。”

  “这……”英奴万分狐疑,“娘娘身子不适,就该请御医啊,若是奴婢依了娘娘的话回陛下,只怕陛下也会着急寻御医呢!”

  “那你就告诉陛下,我只是精神不济,睡一夜就好了!”

  英奴在软塌旁跪下:“娘娘,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样闷在心里会闷出毛病来的,奴婢瞧着也是一头雾水,没法替娘娘分忧啊,就算有什么是奴婢不该知道的,不如你跟陛下说说,兴许陛下……”

  “都说了我没事儿!”湄遥打断了英奴,道:“你便依着我的话,回陛下就是!”

  “喏!”英奴迟疑着,犹豫不决地不肯离开,想了想后,又问道:“娘娘还需要什么吗?要不奴婢去膳房给娘娘端一碗益气补身的……”

  “你下去吧,英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英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娘娘歇着吧,奴婢就守在寝殿外,娘娘有事儿,随时唤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