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烟华 第315章315. 蛰居长冬
作者:冷青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315章315.蛰居长冬

  李瀍道:“朕想过了,如果政局稳定下来,只要是一个能守成的贤君就行,二郎都能立大郎的子嗣为东宫,虽然两次都未成,不过李氏皇族皆为一脉,朕又何必那么小气,拘泥于子承父位?”

  湄遥低下了头:“奴家知晓陛下的心意,然而这内宫之中,毕竟比不得外间尘俗凡世,若陛下一直专宠,迟早会有人因此诟病奴家的。”

  “你以前在十六宅的时候,也是说皇室比不得市井百姓,如果自己给自己圈了道过不去的坎儿,自然无论皇宫还是十六宅,都是越不得的高墙深宅!”

  李瀍说罢,又沉声道:“哪个敢说一句不是,朕绝对杖责了将其流配!”

  湄遥望向李瀍,她知道以李瀍说一不二的性子,绝对说得出做得到,这也是她刚才为什么着急地坐起来,拉住李瀍的原因,无端地在宫中掀起追查的风浪,后宫又得是一片风吹雨打花飘零了,如今李瀍忙于稳定朝局,平攘外患,她可不想后宫再因自己而乱。

  然而纵使有李瀍护着她,湄遥心里亦是明白,如此下去,她将更得不到那些朝臣们的认同,本来想着李瀍若是雨露均沾,或者时间一长,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有武后之嫌,不再为众人所忌惮了,偏李瀍又是这样一副恼怒的态度,湄遥只觉得是有苦说不出,有口也难辨。

  “怎么不说话了?”李瀍见湄遥一直痴痴怔怔的,便又道:“还有什么是你所担忧的,索性一并讲出来,朕全都跟你明明白白说个通透!”

  “不用了!”湄遥叹气,兀自低下头:“反正都是奴家的不是!”

  “你今儿是不是非得跟朕置气?到底因为什么置气?”李瀍转过脸,凑向湄遥:“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湄遥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下滑,“可能是奴家身子倦怠,不免胡思乱想了些……”

  “若真是倦怠,身子不舒服,就多躺着休息,一切都有朕呢,你到底有什么可胡思乱想的?”李瀍虽仍是不满,却已经伸手扶着湄遥躺稳。

  湄遥已经不想再争执了,争执的结果,无非是伤了李瀍的心,也伤了自己的心,她图个什么呢,眼看是无解的结,不如由着那一团的乱麻多扔些天吧。

  湄遥侧了身子,背向李瀍:“陛下忙自己的事儿去吧,不用管奴家了,奴家刚才一折腾,更是乏得厉害,请陛下见谅,奴家先睡了!”

  李瀍将薄衾往湄遥身子上拉了拉,摸了湄遥的手又去摸额头,“汗好像消了,你若乏就睡吧,朕再守你一会儿,待朕确定你确实没事儿,朕再去看奏折。”

  “好!”湄遥合上眼帘:“陛下也不要太辛苦,等奴家精神好些了,再陪陛下说话。”

  “这就对了,这才是朕的湄遥!”

  “陛下?”

  “嗯?你说?”

  “当年武后和高宗皇帝是不是也像奴家和陛下这般?”

  “武后?”李瀍诧异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武后可不像你,没事儿就禁不住胡思乱想,武后倒是个果决毅断之人呐。”

  “奴家不是那个意思,奴家当然自知怎堪比武后,奴家是说当年高宗皇帝也是极为宠眷武后。”

  “这倒是!”李瀍道:“朕虽不知是不是也像朕与你,这般恩爱信任,但武后辞世时,是留有遗愿,自请与高宗合葬的,可见无论她多么强势,心中也终是未曾忘与高宗的岁月。”

  “陛下作为李唐子孙,似乎也并不见反感武后?”

  “朕反感她干嘛,她虽自朝为周,到底终归还是还位于李氏,何况她疏治朝政,恐怕比许多李氏子孙都强上数倍呢。”李瀍俯身探过头,打量着紧闭双目的湄遥:“不是累吗,困吗,怎又和朕闲聊起来了?”

  “随口问几句,陛下若是嫌烦了,奴家便睡去。”湄遥微微挑了一线眼帘:“真的不回含元殿吗?”

  “别瞎寻思了!”李瀍在湄遥肩头拍了两拍:“朕哪里都不去,再想撵朕走,朕便叫人抬了你一同走,如何?”

  湄遥闭了嘴,将身子朝里挨了挨:“那奴家睡了。”

  “睡吧!”李瀍瞧着睡过去的湄遥,眼中的温情之色慢慢退去,变得幽冷异常。

  又待了会儿,李瀍确定湄遥已经睡熟后,蹑手蹑脚出了寝殿,门外是候命的小太监与英奴,李瀍没有看小太监,却对英奴道:“你随朕来!”

  英奴不敢违命,随着李瀍来到偏殿,李瀍也没有坐下的意思,等英奴近前,开口便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人造访过咸宁殿?”

  英奴道:“小王爷来问安过。”

  “还有呢?”

  “没,没了!”英奴想起搀扶湄遥回来时,湄遥叮嘱她不要将李德裕前来求见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没了?”李瀍勃然做怒,“没人来传什么风言风语她怎会变得这样,你还想骗朕!”

  “奴,奴婢不敢!”英奴吓得慌忙跪下:“奴婢服侍过韦娘娘,又服侍过才人,服侍过两代主子,陛下应该知道奴婢一向忠心耿耿,绝不敢欺君罔上,还请陛下明鉴!”

  李瀍盯了伏跪在地的英奴一会儿,“真的吗,若是被朕知晓了你敢欺瞒朕,就算郭焕和湄遥全都为你求情,朕也定罚不饶!”

  英奴吓得在地上哆嗦作了一团,却是硬着头皮不敢吱声,唉生怕殃及池鱼,到底还是难免被殃及,但愿李德裕来此真的不要和湄遥的生病有什么关联才好,不然……

  英奴闭上了眼,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

  “你下去吧!”李瀍默了一会儿,道:“以后湄遥在这宫里见过什么人,和谁说过什么话,朕全都要知晓,听见没有!”

  “喏,奴婢记下了!”英奴从地上爬起,一溜烟地退出了偏殿。

  主子和皇上闹别扭,奴婢们跟着遭殃,此话还真是不假,英奴暗想,皇宫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当初离开,没想到又有了回来的一天,又要卷杂在这宫里的风风雨雨中,虽说为了湄遥,她甘愿付出一生岁月陪在她身边,可想来想去,终究不如在十六宅时清闲快活。

  湄遥自此之后,精神头部就有些委顿,固然仍如从前般陪在李瀍身边,帮他看奏表,听他阐论朝政国事,但她再也很少插言,李瀍每每问及,她都推说自己不懂,不敢遑论国事,李瀍由此,心里也是十分不痛快,只是当着湄遥的面儿,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不满来。

  转眼入了冬,下了几日很大的雪后,天儿放晴了,一片碧空如洗,咸宁殿的宫人们都说御园中的梅花开得尤其繁艳灼灼,去赏过了的宫人还给湄遥折了数枝开得上好的,回来插在内外殿的瓶中。

  湄遥伏在案边,用手托腮,看着那新折的梅枝兀自出神,她赏过十六宅自家府中的梅,也赏过漳王李凑那绵延迤逦颇是壮观的梅林,更赏过大慈恩寺傲雪的寒梅,长安郊外繁于溪涧山野自由生长的梅,这些年,她赏过那么多次的梅,岁月却终是抛在了身后,再也回不去了。

  而陪在身边的人,那些曾经难以忘怀的容颜,要么是音消尘寰,永不再逢,要么相隔念念,终是难相见,倒剩了她独自走到最后,望着深宫瓶中的几枝梅,守着烧的正旺的暖炉,空自嗟叹着,蹉跎在光阴里。

  “娘娘,外面尽管还是冷得厉害,不过奴婢瞧着风儿倒不大,太阳也出来了,正是晴好天气,要不,奴婢陪娘娘也去御园散散心吧,你这几个月都不大出门,圣上便是约你一同出行,你也婉拒了圣上,如此下去,娘娘怕是要在这宫里头给憋出毛病来的!”英奴瞧着湄遥出神的样子,在旁劝道。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来了吗?”湄遥没理会英奴的劝,反问道。

  “娘娘想起什么了?”

  “我赏过最好的梅,就是漳王府上那成片的如云霞织锦的梅林,人穿行于其中,就仿佛仙人般,沾染了梅花的香韵,远离了凡尘俗世,那一年,你还没来我颖王府,是阿鸢陪我一道去的,后来也没有机会再带你去,让你也见识一番,可惜了。”

  英奴怔了怔:“娘娘何故又提起这些往事,徒惹心伤?”

  “漳王被贬以后,漳王府也荒废下来,到那年,漳王终于昭雪,被追赠怀懿太子,我命人劈开生锈的铜锁,让你陪我进漳王府去逛了逛,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英奴低下头道:“满园子荒草杂道,草木屋宇枯废,满目凋零残败。”

  “我还感慨,早知今日会落得如此凄凉惨景,漳王那时,又何必费尽了心思折腾园子,但凡越是繁华精致,就越容易早衰零落,最终,也更令人触景生情,难抵伤心罢了。”

  “漳王爷本就是个喜欢精致无厌的人,他若活蹦乱跳时,你要他不折腾,岂不生生折煞了他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