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337.往事难回首

　　来不及品尝新做出来的糕饼口味如何，湄遥又连忙回寝殿，让英奴帮着梳洗收拾。

　　可是折腾到下午，咸宁殿也未接到兖王李岐欲要前来拜望的通报，湄遥有些失望，瞧着那些给封好在匣子里的糕饼一个劲儿地发愣，英奴劝道：“今儿个兖王殿下兴许有事，未能入宫，说不定明儿就来了呢？便是明儿不来，他总要入宫来探望娘娘的嘛！”

　　湄遥点点头，让英奴将糕饼先收好，莫要受潮就不酥脆了。

　　晚间李瀍过来后，得知此事，对湄遥笑道：“看把你给火急火燎的，岐儿此次入京，还要给一些地方官员请奏朝廷的表彰，且朕想听他给朕亲口讲述他这几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越详尽越好，哪怕是对风物人情的感受、对百姓民生的看法，朕全都想听，故而他一定是在府中认真准备，以应对朕的询问罢了。”

　　“哎呀！”湄遥不以为然道：“陛下是所有臣民们的陛下，可陛下也是岐儿的父皇啊，父亲对孩儿，一定非要严厉苛刻么，岐儿才刚回京，你就给他如此大压力，还不如先让我们母子团聚一番，享一享天伦之乐！”

　　“你这说得什么话！”李瀍朝湄遥瞪眼，还拿手指着湄遥道：“先是国事再是家事，这是为君天下的基本，你说你，别的什么都好，单是论到岐儿头上，你就铁定的要犯糊涂！”

　　“奴家才没有犯糊涂！”湄遥不满，回眸毫不客气地朝李瀍丢过去一双白眼：“奴家只不过想像普通人家那样，欲早些见到远行的孩儿，为君天下？哪里非得什么时候，事事都以国事天下为先呢？”

　　“还说没犯糊涂？如此糊涂话都说得出口！”李瀍斥道：“当然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得以国事为重了！”

　　接着又道：“朕念你思岐儿心切，不跟你计较，你也勿要再强做争辩了，诶，你以前也没这么容易犯糊涂，怎么年纪越大，反是糊涂起来了？”

　　湄遥没好气道：“陛下不知么，老糊涂老糊涂，当然是老了老了，就糊涂了！”

　　“你……”李瀍被气得，不怒反笑了：“你有多老啊，老太婆？还老糊涂呢！”

　　“陛下若是嫌，后宫佳丽三千，来我这老婆子处作甚？”

　　“好了好了，说你几句，你还当真上了？”

　　湄遥想了想，无可奈何：“算了，奴家也没想跟陛下争什么，不过希望陛下不要对岐儿太苛求，陛下若过于苛求了，岐儿反倒束手束脚，发挥不出他本身的才能来！”

　　“朕哪里苛求他了？”李瀍换了温和的语气，安慰湄遥道：“你放心，朕诏岐儿详谈，与其说是君臣之间的奏呈，不如说更多是父子间的交流，朕正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儿的关护，才想从他口中更多更详尽地了解他嘛！”

　　“陛下如是打算最好！”湄遥幽叹道：“可大概在岐儿心目中，陛下首先是天子，其后是严父，所以他倍感压力，不敢以轻松的状态应对吧。”

　　“没事儿的。”李瀍道：“到时朕尽量和蔼些便是，定会和岐儿好生交谈，说实在，他去的这几个月，朕亦有些想他了！”

　　湄遥笑了：“陛下明明心中是疼爱岐儿的，偏是不肯轻易表露出来，故才令岐儿一直以为，他做的不够好，不能令父皇满意。”

　　李瀍神情有些怅然，思忖良久才道：“你是知道的，朕的父皇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宪宗皇帝心目中理想的太子，甚至皇祖父也并不喜爱父皇，直至皇祖父册封的太子邓王李宁于元和六年病故后，父皇才在元和七年的十月被册立为太子。”

　　李瀍停了一会儿，接着道：“父皇虽被册立为太子，可那其实是皇祖父迫于无奈的选择，因为当时宫中内外，几乎所有大臣都建议选立郭氏所生的皇三子，也就是父皇为太子，然而父皇之上，还有一个兄长，那就是次子李恽，当时最受皇祖父恩宠的宦官吐突承璀，揣摩出了皇祖父的不情不愿，向皇祖父建议，应当按照长幼秩序立次子李恽为太子，皇祖父当然也是有意立次子，不过李恽的母氏地位卑贱，难以在朝廷上得到支持，所以之后皇祖父虽数度想废黜父皇的太子之位，终究未能如愿，只是父皇因得不到皇祖父的支持，周围尚有吐突承璀与李恽时时刻刻的威胁，东宫太子之位，他坐的是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陛下为何又突然讲起这段往事了？”湄遥疑惑地问道，每次听这些皇位之争的惊心动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瀍未答，却继续道：“父皇作为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所受到的来自自己父君的压力，朕十分能够体会，曾经太子李宁过世时，皇祖父悲痛欲绝，竟为李宁废朝十三日，并特别制订了一套丧礼，加谥为‘惠昭’，后又为李恽数度想改立太子，而父皇却从没有得到过皇祖父的些许慈爱，还由于太子之位的岌岌可危，自顾不暇，是故他哪还有精力过问膝下皇子？从小到大，朕兄弟几个父皇皆是不管不问，随大家自己生活、自生自灭，结果大郎就成了只管游乐无度，行事荒诞无忌，二郎想兼顾兄弟几人亦是有心无力，朕与六郎抱着团儿作耍，八郎虽是受二郎一直眷顾，却与兄弟们疏离，不相为谋，你想想，湄遥，如此疏冷的亲情，朕又何尝体味过父亲的疼爱，朕又何尝知晓，怎样才算作是一个好父亲？怎样才能当好这个父亲？”

　　“陛下……”

　　“不要太责怪朕，湄遥……”李瀍垂了眼帘：“朕也想努力，尽到父皇的职责，给予岐儿应得的疼爱，只是……”

　　“抱歉，陛下，奴家并无意指责陛下，陛下千万莫要多想了……”

　　“只是朕确实不甚善于父子间的打开心扉，尤其是在岐儿日渐长大以后，小时候他乖、懂事、听话，朕说什么就是什么，且他心里想的，亦简单明了，都是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脱口而出了，没有任何遮瞒，可他长大了，反是在朕的面前，老是犹犹豫豫迟疑再三的样子，朕实也摸不着头脑，便是吩咐他什么，虽见他唯唯诺诺应下，又疑心他内里并非情愿，一来二去，自是隔阂逐渐多了些，希望如今岐儿在外历练，能够忘掉过往前尘不快，与朕重新敞开心思吧！”

　　湄遥笑了：“岐儿本来就是个纯善明理的孩子，只要陛下肯率先打开心扉，岐儿就一定会体谅到陛下的为父之心，并竭尽所能以尽孝道的。”

　　“是么？所谓孝道，这一点朕倒是不疑，但朕希望的，好像并不仅仅是他的孝道而已。”

　　“是啊，陛下希望他能成为像陛下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成为大唐之栋梁嘛！”

　　“朕的希望难道有错吗？”

　　湄遥摇头：“只是以岐儿的资质，陛下也应量才而用才是，期望越高，压力积累，有时候则适得其反了，若陛下肯定岐儿宽容些，他说不定还有会令陛下刮目相看的时候呢！”

　　李瀍无奈地笑笑：“但愿吧！”

　　湄遥起身，走到李瀍的身后，“陛下操劳国事，辛苦一天，累了吧，奴家给陛下舒活舒活筋骨好了！”

　　“嗯！”李瀍点头，且在湄遥的按摩下，慢慢微阖了双目，“湄遥，朕知道宫里冷清，你想更多的享受一些普通寻常人的天伦之乐。”

　　“陛下知道就好，听到岐儿回来的消息，奴家这一整天都心如猫挠似的。”

　　“朕不怪你，你也且稍安勿躁，朕答应你，这次岐儿回来，无论灵武、夏州的情况如何，朕都会让岐儿在长安多待些时日，等天气暖和了再赴夏州也不迟，反正那边亦是天寒地冻的，想要各镇联合起来整饬治安，非佳时良机。”

　　湄遥想了想：“可天寒地冻，党项人不更容易趁势作乱，四处抢掠吗？”

　　“唔。”李瀍道：“所以就是检验岐儿前期安抚工作是否做到位的时候了，如果他所推行的施策不力，自然党项人不会平静，六镇也不得安稳，那他再如何说得天花乱坠，朕也是要追究其责的。”

　　“懂了！”湄遥一边应着，一边手中继续在李瀍的肩颈处施力：“陛下觉得奴家这个力道如何？”

　　“正好！很舒适！”李瀍由衷地赞叹道：“湄遥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纯熟了，力道拿捏得最是受用！”

　　湄遥笑，跟着道：“不过奴家觉得，岐儿身边有人帮着出谋划策，大的施政应该错不了，就算有些小的疏忽，陛下也不应急于追究责任，而是应找人帮岐儿分析形势，给岐儿提出些中肯的、确有其效建议，陛下得慢慢教他，让他积累经验，他才知道该怎么做呀！”

　　“嗯，这是当然，朕自是要分清责任轻重、疏忽大小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