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372.故人荼毗
湄遥等一行十几人，皆改扮成了普通富贵人家眷属及下人的样子，纵马踏蹄奔向长安城郊。
“云岫山庄”，湄遥想，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她出自于邯郸云旖阁，而安置阿翘的地方，未想也同样带了个云字。
再隔几日，湄遥依旧改扮装束，带了不变的一行人直奔慈恩寺。
今非昔比，如今的慈恩寺固然依旧矗立，院墙内高阁飞檐气势恢宏，掩映在郁郁苍苍中，可不知怎地，看来看去，都觉得多了一份世事沧桑、岁月轮转流逝的沉凉。
因为僧员裁减，院门虚掩，并无人看守和迎候，于是湄遥他们在院外的林荫道旁系好了坐骑后，推开寺门，径直便入了寺院中。
湄遥来过多次，自然是识得路，遂按照记忆中的，寻往阿翘住的禅居。
十几人在寺院中走了好一会儿，湄遥忽然顿住脚步，侧耳倾听，并问英奴和郭焕道：“你们可有听见什么？”
英奴和郭焕听了听，皆道：“木鱼钟磬作响，隐隐一片诵经声，好像是在做法事？有什么奇怪吗？”
湄遥面呈疑惑，但随即摇首道：“我们进寺这半天一个僧人都没遇见，莫非是因为众人皆去参与法会了？”
又道：“不对啊，今天什么日子，会举行重大法会呢？按说现在责察寺院得紧，他们理应低调收敛，不会随随便便大兴法会的。”
正说着，树丛后忽然闪过一小沙弥的身影，郭焕连忙招呼道：“小师父！”
那小沙弥顿住身形，带着几分戒备地看向众人，郭焕道：“小师父，你莫怕，我们是前来拜访故友的，你过来，我们问你几句话可否？”
小沙弥满脸的疑虑，但还是从树丛后绕了过来：“阿弥陀佛，诸位施主，鄙寺如今不接待香客，若是拜访寺里的师父们，则这两日也不太方便，诸位施主还是请回吧。”
“不方便？怎么个不方便法？”湄遥问道。
小沙弥垂下眼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寺中的事儿，与施主无关，施主还是请回，择日再来好了。”
“你这小师父，怎么答不了两句话就一个劲儿地撵我们走呢？”英奴责怨道。
湄遥忙拦了英奴，继续对小沙弥和颜悦色道：“罢了我们也不多问了，是这样的，我们此行是特意来拜访怀音大师和玄静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在禅院呢，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小沙弥吃惊地抬起头：“怀音大师？”
“对啊，我们晓得他们都还在寺中，你可别蒙我们！”英奴吓唬小沙弥道。
“阿弥陀佛！”小沙弥道：“原来几位施主要来拜访的故人却是怀音大师？不知几位和怀音大师是什么关系，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诶你这小和尚，我们问你你只管催我们离开，怎么你问起我们倒来劲儿了呢？”郭焕也忍不住揶揄道。
湄遥看着小沙弥：“寺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沙弥再次合十：“阿弥陀佛，怀音大师前两日圆寂，昨日火化，今日取舍利子供奉于佛堂，唱诵一天经咒，便要送往浮屠塔下安存，施主，你们若是来寻怀音大师，只怕是来迟了！”
“你说什么？”湄遥简直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怀音大师？怀音大师怎么可能？他……”
湄遥忽然想到，李瀍曾跟他说过，怀音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可她觉得以怀音的年纪，四十出头的人，又常年过着清淡的，与世无争的闲适生活，就算抱恙，也不过是些小病小灾，不至于就此撒手尘寰啊，天呐，她怎么这般糊涂，竟没有想起来先派人到慈恩寺给怀音瞧瞧病？
湄遥其实心里清楚，她之所以只顾着给阿翘寻安置地，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方才来慈恩寺寻访，是因为她总觉得会昌灭佛的关系，让她没脸再见故人，只有为故人做点事儿，也才好腆着这张脸来相见。
可是未料，到终于有相见的条件时，她却已来迟，不，是来得太迟了！
突闻噩耗，湄遥于震惊中半天都缓不过神来，她身形晃了晃，脚下一软，差点就要软倒下去，幸亏英奴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娘娘！”
小沙弥看着她，摇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节哀顺变，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大师已涅盘而去，女施主还请自归吧？”
湄遥连连深呼吸了几下，最后道：“小师父，可否带我们去佛堂，让我们也为怀音大师上一炷香，送大师一程？”
小沙弥迟疑地看着湄遥：“这……施主非佛寺之人，恐多有……”
“什么话！”郭焕担忧地瞥了湄遥一眼，有些怒道：“这位是宫里的王才人，与怀音大师不仅是故交好友，还有师徒之情，难道去为大师上柱香拜上一拜，你们也要推诿吗？”
“哦？”小沙弥被吓了一跳，赶紧道：“阿弥陀佛，小僧不知，皆因怕给寺中招来麻烦，才一再恳请诸位离开，还望施主恕罪！”
“罢了，罢了！”湄遥无力地摇手道：“你且为我们带路便是，劳烦小师父了！”
英奴搀着湄遥，一行人在小沙弥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佛堂，远远地便见香火缭绕，堂中灯火通明，一排排缁衣僧尼皆跪在堂中，唱诵不止。
湄遥行至堂前，跨入门槛，一眼望到供奉于佛龛上的陶泥罐，上面虽搭了一块写满经的盖布，但依然可以看出罐身朴素黑沉，没有一点雕饰花纹，遂猜测那既是存放怀音舍利子的骨灰罐。
湄遥呆呆地站定，长久地凝望着陶泥罐，泥罐亦静静地安立着，隔着唱诵的僧尼们，仿佛与湄遥隔着岁月对视，又仿佛一曲绝世笛音，最终黯哑于尘嚣，只空留了佛前一缕烟香的缭绕，一段经声喃呢的静穆时光。
不知不觉，一行清泪淌下，却不知为何，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唯有扼腕惆怅，如烟如雾，缭绕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