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怀里揣了本账簿和一把算盘，掌柜的？

　　原来那夜俯在柜台上算账的，是鬼。

　　怪不得他会问我要冥钱，白羽儿啊白羽儿，你有双阴阳眼又有何用，根本就是人鬼不分，弄巧成拙啊。

　　我故作镇定，清清嗓子道：“人鬼殊途，你乃鬼魂，不在阴间好好待着，游荡世间作何？”

　　掌柜望着怀里的账簿，叹了口气道：“那家客栈，是老儿我的心头肉，放心不下啊，才会时不时地回去看看。”

　　望着男鬼黯淡失神模样，我动了恻隐之心，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架势。

　　见我没了防备，掌柜同我作揖道：“姑娘折的冥钱好用的很，今夜前来，便是希望姑娘再给我些。”

　　此番是既同我讨银两又讨功德？瞧他的模样，生前应是个勤勤恳恳的生意人，我一凡人，冥钱于我而言本就无用，给他一些倒是无妨，只是，这屋子里折好的冥钱全都被大伯大娘拿了去，烧给那来头不小的死人，屋里只一些黄纸。

　　大娘说过，这死人用的东西，只能在白日里折，切莫折腾到夜里。

　　酆都用的东西本就晦气，搁置到阴气重的夜里，折冥钱、扎纸人，方圆百里，游荡的孤魂野鬼，为了抢功德，定会群聚而来，到时候百鬼夜行，定当万劫不复。

　　“掌柜的，这冥纸夜里是万万折不得的，你若是不嫌弃，给你些黄纸，可好？”

　　折好的冥钱大抵就是凡间的黄金银两，那些没折的黄纸，到了阴间，只能算是铜钱碎银，可再如何天壤之别，多少也能给他积点功德。

　　掌柜听我这么一说，落寞地佝偻脊背。

　　“姑娘有所不知，今夜是我百年之日，若是得以功德圆满，来世老儿才能投个好胎。”

　　“老儿也曾托梦给子孙，让他们给我烧写冥钱。可这经营客栈本就图个好兆头，哪能随随便便往坟地赶，老儿子孙便想着过几日，也就要清明了，再来祭拜我。可今夜便是老儿百年之日，着实等不起啊。”

　　哦？算上阳寿与阴寿，他已经一百了？这么说来，确实是到了投胎的日子，瞧他老实模样，不该会沦落到牲畜道，可凡人道，上是诸侯王爷，良田万顷，下是平民百姓，日仅三餐，此番悬殊，实在天壤之别，我若是能再给他积上功德，投个好人家，应当不在话下。

　　“姑娘，请你帮帮老儿。”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领着他进来里屋，折起了冥钱，点上一炷香，烧给他。

　　浓浓香火，冉冉腾起云雾，掌柜满面笑容地同我作揖，消失在视线里。

　　生生死死，六道轮回，一卷宗簿，命不由人

　　掐着时辰，游荡在这一代的孤魂野鬼，也该寻着香火气，找上门了。果然，烧冥钱的火盆，围上许多透明虚渺的影子，争前恐后地抢着残留的冥钱。

　　糟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些虚渺的鬼魂，煞气不足以伤人，我壮了壮胆，利索地脱下外裳，气势汹汹地扑灭猩红火苗。那几只孤魄，吓地仓皇失措，钻进桌子底，虎视眈眈地盯着火盆，希冀再抢些冥纸。

　　“没有了没有了！再不走，信不信我用狗血淋你们！”我没好气地撸起衣袖，这番逼迫，着实振振有词，大娘大伯这，哪有黑狗血啊。

　　好在我演戏十足，拿出黑狗血这一杀手锏，果不其然，这几只孤魂野鬼闻风丧胆，四处逃窜，眨眼功夫就没影了。

　　吓走它们的，却不是我。

　　浓烈的血腥味肆意在鼻尖，木门轰然倒下，白衣被鲜血浸染，女鬼翻着白眼倒在地上，一男鬼凄惨的头颅，滚到我脚边。

　　门外，尸横遍野。倏而化成黑气，在夜色下，灰飞烟灭。

　　洛天冥阴着脸，那双修长的手，淌着污血，滴在地上，嗒、嗒、嗒。

　　阴风狂舞，他的一身玄色长衫，墨染黑夜，邪肆诡谲。

　　他，杀了百鬼？

　　洛天冥怒不可遏地瞪着我，阴着脸甩下衣袖，指尖的污血溅染破败墙垣。

　　“白羽儿！”

　　屋里的冥纸，被他的怒吼声，震得悬在半空。

　　眨眼功夫，他忽地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逼迫，将我摁在墙角，痛地我全身痉挛。

　　“白羽儿，你真是翅膀硬了，连百鬼都敢召！”他气地青筋暴露，冷峻的脸庞狰狞扭曲。

　　子夜折冥钱会引来百鬼，我不是没掂量过，只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点功夫，能招来如此多恶鬼。如果，他没有前来寻我，我已然成了鬼下亡魂。

　　熟悉的淡香，威慑的气势，漠然的冷冰，眼前的洛天冥真的是洛天冥吗？

　　我怯怯地往他胳膊上瞥了一眼，当即心如死灰，他是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