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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宅大院,楼台高阁。里面的主人知道外面的疾苦,但是外面的人却不知道主人的忧愁。
这日,他闲庭信步,游玩于后花园。
花鸟虫鱼互相争艳,它们取悦着眼前的这位君王。
花儿比妃子生的娇艳,鱼儿比他还要自由。
他受制于朱温,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朱温的监视之下,他的每一步都有呼延疾的跟随。
他想逃避,可是眼前的江山依旧存在,无论他躲到了哪里,哪怕是天的尽头,这天下依旧是他的天下。
也许,只有有一天他死了,苍天才会饶过他的命运。
他望着远处的袅袅炊烟,是墙外的百姓起早了,他叹息着。
这炊烟的确比以前淡薄了许多,人少了。
遥望秦宫殿,茫茫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皇上,该上朝了。”
“你家主子竟还让朕上朝?”
“将军说了,皇上毕竟还是皇上。”
“皇上这个词,朕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可是这片花花江山依旧还姓李。”
“朕宁愿它不姓李,若是姓朱,今日我也不会在这里。”
“为今之计不应计较于此,皇上还是保命要紧。”
李晔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神情淡然,从他登基的那刻起他便喜欢这样。
曾经英发少年,一心阳刚,运筹帷幄之间杀伐果断,曾一度让群臣见到大唐复兴的局面。
可是无奈朱温总揽兵权,数次威胁皇上,使得皇权旁落,大唐江山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局面。
他爱上了酒,他厌恶了女人。
他想在酒池肉林中残断余生,他想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孤守百年。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别人看到的,也是朱温看到的。
慢慢地走,没有一丝步伐是快的,他没有像年轻时一样健步如飞,而是慢慢的、慢慢的……
走到通天宫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李晔没有喘息,反而很轻松的样子。
武百官已在大殿等候,但是李晔却不瞧他们一眼,他自己的心里也都明白,这些武百官都是朱温的武百官。
坐在龙椅上,听百官齐呼万岁,声势浩气、震耳欲聋。
大殿天花板上的二十八星宿图仿佛在闪闪发亮,好似它们也被震撼了似的。
但是李晔坐在龙椅上却没有丝毫的心理变化,不是习惯了,而是没有了欲望、没有了感觉。
此时的万岁已不是当年的万岁,喊万岁的人多希望他能早点死。
“免礼。”
说的有些牵强,但是他还是要说出口。
百官起身,像往常一样,下面鸦雀无声,无人奏报,李晔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们不是无事可奏,而是都将事情奏报给了朱温。
“不要再叫朕万岁了,朕不配做你们的主子。”
下面的人不再鸦雀无声,而是交头接耳起来。
李晔看在眼里,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他对身旁的呼延疾使了一个眼色,想让他让大殿安静一些。
但是呼延疾装作不懂得样子,对他的眼色置之不理。
李晔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站在最前面的一大臣,似乎是臣的样子,顿了顿身子,向前走了两步。
“陛下,微臣有一事禀报。”
“裴爱卿,自从来到洛阳你便很少说话,不知这次是什么事竟撬动了你的金口,是银子还是你的命?”
李晔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狠劲,但是这个“裴爱卿”却丝毫不惧怕眼前的这个皇帝,也许在他的心里,他只不过是与李晔逢场作戏罢了。
“皇上能在凤翔领略大千风景实为凤翔节度使张都督的功劳,恳请皇上拟旨赏赐。”
在凤翔领略大千风景,这话听到众人的耳朵里未免有些可笑,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戳破这句像极了玩笑的话语。
“能看到凤翔的风景,朕自然喜悦,以至于这喜悦之后都已经忘记了赏赐,若不是裴爱卿提醒了朕,朕今日也不会想起,照理说起来你裴枢裴大人是不是也算立了一功?”
“微臣怎敢冒领功劳,微臣只不过是提醒皇上赏罚分明,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好一个赏罚分明,那今日朕便应了你的心意。”
李晔转动了几下手中的玉扳指,对身后的呼延疾招了招手。
“呼延爱卿,你去吩咐下面的执笔太监,封张茂贞为岐王、赐金一千两、布匹三千石,另外朱爱卿接驾有功,赏赐之类让他自己随意挑。”
呼延疾行了一礼,道:“遵旨。”
呼延疾二话不说便走下了高高的台子,走了下来。
大步走在大殿上,正要出门却瞥见一个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身形彪悍,胡须已经盖住了脸的二分之一,但是呼延疾却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唯独能见到的眼睛里看到的又是沉重的戾气。
呼延疾认得他,他的名号无人不知。
军中人称“飞虎子”,李克用。
因为李克用瞎了一只眼睛,人们也都习惯性的称他为“独眼龙”。
呼延疾看了他一眼,但是李克用却根本没有瞧他一眼,因为李克用根本就瞧不上他。
擦肩而过,呼延疾也不做过多的停留,而是慢慢的走向了他处。
虽然如今人们的眼里都没有了这个皇帝,但是皇帝还有皇帝的作用,皇权仍然还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抗旨不尊,更何况找人拟旨也只是一件小差事,而且还是有利于自己这边的。
李克用大步向前,腰杆挺得笔直,左手扶着剑,右手大摇大摆,颇有大将之风。
李晔端正了身子,他害怕李克用?
不,若说这朝堂之上还有那么三分忠心的,也就只有李克用了。
李晔这不是害怕,而是尊敬他,如此江山、如此社稷,竟还有人敢在众多反心前仍然保留着忠心,这何尝不值得尊敬。
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便对你以礼相待。
“微臣李克用参见陛下,臣甲胄在身恕在下不能全礼。”
“无妨,李爱卿不再军中操练,却来到这大殿之中,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回禀陛下,如今朱温之心日渐膨胀,不需多时便会对陛下不利,微臣此次前来便是想请陛下将微臣的军队调往洛阳已备不时之需。”
未等李晔说话,倒是裴枢向前一步,抢先道:“陛下莫听谗言,朱将军守卫洛阳可谓是忠心耿耿,屡次救陛下于水火之中,李将军又是从何处听说朱将军会对陛下不利。”
“朱温之反心人尽皆知,何须旁人提点,你说朱温屡次救驾,可是我所听说、我所看到的都是朱温以练兵之由与禁卫军厮相残杀,这不是威胁皇上,那又是什么?”
“当今天下久不太平,外面有诸多不轨之徒妄想刺杀陛下取而代之,又有诸如韩全诲、王拓等人密谋造反,朱将军带兵进宫只不过是禽杀反贼,意不在练兵,更不是什么威胁皇上。”
“裴大人这个宰相当的可真是实至名归,一口利嘴竟能黑白颠倒,可李某是个粗人,说不上什么武艺高深,倒是这事情到底是黑还是白,李某分的再明白不过了。”
“是是是,你李将军是个明白人,哪怕我说的天花乱坠你也会坚持自己心中所想,因为你的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驻守洛阳,可是这驻守洛阳有什么好处呢?当然是像你所说的,威胁皇上、取而代之。”
李克用此时脸已经通红,唯一的眼睛已经快要瞪了出来。
裴枢不敢与他对视,因为他是个官,纵然他的身后有朱温为他撑腰,但是他依旧害怕眼前这个视生命如草芥的“独眼龙”,他害怕李克用会一气之下拔剑杀了他。
果然如裴枢所害怕的那样,李克用已经将剑拔了出来,锃亮的剑已经架在了裴枢的脖子上。
锃亮的剑上却有着很多的锈渍,很显然这是杀人杀多了。
裴枢屏住呼吸,但是他仍然可以闻到剑上残存的血腥气味。
“你这奸贼,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你若是杀了我,这洛阳城你也休想走出去,若是侥幸走了出去,挡在你前面的还有千军万马。”
裴枢紧闭着双眼,他不敢看着李克用的眼睛,更不敢去看架在脖子上的剑。他的头想尽量远离冰冷的兵器,但是李克用手里的剑却紧紧的随着裴枢的脖子而动。
忽然一声巨响,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高在上的李晔。
只见李晔身前的桌案断成了两截,龙椅两侧三丈远的烛火也冒起了熄灭后的烟,就连烛火后面的珠帘也在微微颤动着。
纵然李晔身形魁梧,但是能做到此等境界靠的也不只是力量,更何况李晔也只是一掌的结果而已。
李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将手掌捏成了拳头收在怀里。
他的眼珠子在乱转,其他的神情此刻是僵硬的。李克用看在眼里,他似乎不敢相信,人们眼里这个无用的皇帝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只是轻轻一掌,内力竟能击至三丈之远。
是下面的人小看了上面的人,还是他们高估了自己。
下面的人看到断成两截的桌案,战战兢兢,他们确实小看了眼前这个皇帝。
他们都在庆幸着曾经没有当面对他无礼过,但是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让朱温高看的能力。
倒是本就惊慌的裴枢,这下更加惊慌。
一个李克用就已经够他受的了,此时却又看到了皇帝的本事,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够平安无事。
“李爱卿,把剑放下吧。”
“可是皇上,奸贼不除重振江山无望啊。”
“罢了罢了,这个皇帝朕也不想当了,杀他一人便能振兴朕早就杀了,可是杀他一人并不会有什么作用,留着便留着吧。”
李克用听了之后一只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裴枢,虽然李晔已经让李克用放下了剑,但是裴枢看到李克用的眼神时却依旧的害怕,仿佛在他的心里,李克用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他杀死。
李克用慢慢的将剑放下,又慢慢的将剑收入了剑匣之中。
“今日便饶了你这条狗命。”
李晔叹了口气,他是在叹这江山,还是在叹眼前的场景。
他站起身来,忧虑的眼神看着李克用,又看了看躲到一边的裴枢,一个忠臣、一个奸臣。
两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如今他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答应了李克用,便是害了他。答应了裴枢,便是害了这江山。
李晔来回踱着步子,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木头残叶,又抬头看了看满是星光的天花板。
下面安静着,大部分的人已经低下了头,他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唯独李克用的目光一直随着李晔的移动而移动。
李克用想要往前迈步,但是刚刚迈出却又收了回来,他的内心在焦急着,他想皇上赶快拿出一个决策,时间不等人。
将将微微颤动的珠帘开始断裂,一珠一珠的散落。
桌案全部碎开,竟散成一堆木屑。而三丈外的蜡烛,已经融化殆尽。
这是拍案时的内力还未停歇,他像回音一般绕来绕去。
如此内力,若是放在江湖定是独步天下的高手,甚至能够居于天下至尊。
但是李晔走在上面却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很慢、很慢,不被外物所侵扰,亦不为自己的本事而感叹。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他根本不会惊讶。
哒哒哒、哒哒哒,漫无目的洒落地珠子发出杂碎的声响,但是这般杂碎的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却像一个有规律的节奏。
没有人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除了李克用外也没人想知道李晔会做出什么答复。
他们只想知道这个早朝何时结束,他们何时才能告别这恐怖的一天。
李晔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直视,他直视着李克用。
李克用也看着他,一脸渴望,渴望着符合自己内心的答案。
“李爱卿,你回山西老家吧。”
“皇上,难道你不用微臣了吗?”
“不,封你为晋王,守卫山西,世袭罔替。”
“皇上。”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李克用还想说话,但是却被李晔一言打破,此时最得意的当然是裴枢。
他已经收起了将将惊慌的神情,而是两眼冒着光,露出一副丑恶的嘴脸看着李克用。
李克用转头看着得意的裴枢,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极致,眼珠更加的凸出。
裴枢却不再害怕,没了理的老虎也只不过是一张虎皮。
“李将军,哦不,晋王,恭喜恭喜。”
“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好,裴某在洛阳恭候晋王大驾。”
李克用带着怒火拂袖而去,他不懂李晔的想法,正如她所说的,他不过是一个粗人,治国之计他哪懂得。
看着李克用扬长而去,裴枢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样子,他转头看向李晔。
但是当他看到散落一地的木屑时,脸上的笑容又收起了,走了李克用、李晔却还在这里。
“裴枢。”
“微臣在。”
“宰相之位你也不要做了,兵部侍郎尚有空缺,你去补充吧。”
“臣遵旨,只是这宰相之位也会空缺,不知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种事情就不劳烦裴爱卿了,朕自有定夺。”
裴枢行了一礼,不再说话。他低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若众位爱卿别无他事,便退朝吧。”
下面没有一人出声。
李晔看了看,没有说话,转身向着通天宫后方的门走去。
百官紧接着逐渐散尽,退朝了。
二
洛阳十里之外,有一座荒山,荒山之下驻扎着一个军队的大营。
大营辕门前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朱。
这里便是朱温的大营。
在三里之外便可看到这座大营中有一座巨大的营帐,这座营帐位于朱温大营的正中央。
这个营帐便是朱温运筹帷幄,杀伐天下的决策之地。
此时的营帐内挤满了人,有士兵模样的,有满身甲胄的,一片阳刚之气。
忽然,一个人走了进来。
穿着褐色的布衣,但是从手工细活上看便知是宫里的手艺。他腰间缠着一块玉佩,说来好笑,这个人的玉佩上竟刻着一直鸡,亦或者是一直麻雀。
这个人没有胡子,这一进来便让原本充满阳刚之气的营帐充满了阴柔的气味。
“王公公,今日前来想必是皇帝有什么事情吧?”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英气逼人,剑眉高挂,一口美髯已到胸前,这个中年男子便是朱温。
“你以为我愿意来见你们这些臭男人,要不是皇上有赏赐我才不会来。”
王公公做太监的时间久了,声线之类早就脱离了男人的样子,但是这不男不女的声音还多少让人的心里有些膈应。
“既然是宣旨那便赶快吧,军中事务繁忙没时间多留你。”
“好好好,跪下吧。”
王公公这话刚一说完,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个人天生便是一副发怒的容貌,让人见了多少有些误会,不过这一次他却真的想要发怒。
“你这狗奴才,你听说过我家将军那时跪着接旨?”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接旨当然要跪着接旨,别人我不管,但是到了杂家这里便要按祖宗的规矩来办。”
王公公的手竟作兰花状,双眼也颇为轻飘的看向四周。
而朱温听到了却没有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嘴角上扬了起来。
“师古你退下,王公公让朱某人跪着接旨,那么朱某人便跪着接旨。”
这位天生便是生气模样的人名叫庞师古,是朱温手底下最得力的战将。庞师古善使一条九节鞭,初出茅庐便一直跟随着朱温,并与其征战多年,从未离开。
朱温走到桌案前,跪在了王公公的面前,王公公却对着朱温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
“臭男人,这帐这么臭,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待公公走后,朱某人吩咐属下打扫便是,如今还是正事要紧,若是误了皇上的差事,公公也不好交代。”
“好好好,这里我也不想多呆,皇上让我告诉你‘朱爱卿护驾将朕从凤翔安全的送至洛阳,其间功劳朕不敢妄下定论,若是爱卿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便是’。”
“臣朱温,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将军,起来吧。”
“谢公公。”
“说吧,将军想要什么赏赐?”
“公公受累了,那还能再劳烦公公,等朱某想好朱某差遣属下告知皇上就是。”
“好,那我可走了。”
“慢着。”
朱温收起了笑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王公公,此时的朱温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王公公对着朱温翻了一个白眼,对朱温道:“怎么了朱将军,还想请杂家喝杯茶不成?”
“公公真是说笑了,让我朱某人跪下还想要在我的面前离开,总得留下点什么。”
“堂堂一个大将军,竟连个银子都没有。”
王公公从袖中口袋掏出一个钱袋,扔在地上,接着道:“算了,今日就算杂家行善积德,打发要饭的了。”
王公公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被人拉住了双手。
王公公回头看向朱温,此时的朱温不知何时手里已多出一把精钢大刀。
王公公的眼睛里不再有那些轻藐的神色,有的是他的恐惧。
他看着朱温手里的刀,就好像看着“牛头马面”手里的铁锁链,只需要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能变成一个小鬼。
“朱将军饶命,你说,你想让奴才留下什么?”
朱温抚摸着手里的精钢大刀,他的食指在锋利的刀刃上慢慢的划来划去。
他的手长满了老茧,但是在这刀刃上划来划去时,竟也能裂开一个口子。
刺痛感传上心头,但是给朱温带来的却是喜悦。
他看着手指裂开的口子,轻轻吹了一下,清凉般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王公公看在眼里,他看着微微一笑的朱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牙关也渐渐紧咬起来。
“你刚刚叫我什么,朱将军?”
朱温锐利的眼神看向王公公,这眼神就像是他手里的刀一样,锐不可当。
“不不不,朱爷爷、朱爷爷。”
“乖,我的好孙儿,你说这孙儿给爷爷磕头要磕几下才够呢?”
“就算磕到死也不够。”
“那你见到爷爷还不磕头?”
王公公慌忙之下挣开两个手臂,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王公公边说着,嘴里边还不住的念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时间静静的流逝着,朱温拿着把精钢大刀在王公公身体的周围慢慢走着。
王公公渐渐的磕不动了,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没了意识。
王公公不想再磕了,他实在磕不下去了,他抬头看向朱温,一副哀求的样子。
但是朱温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直接走向了营帐的门口。
看着和煦的阳光,朱温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他有些满意了,道:“很好,记住以后见到爷爷要磕头,可不要乱了辈分。”
“是是是,爷爷教训的是。”
“你走吧。”
“谢谢爷爷饶过孙子。”
迷糊中的王公公匆忙站起了身,踉跄中便向门外跑去。
他与朱温擦肩而过,他在庆幸着自己躲过了一劫,但是还在庆幸之中却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是失去重心了,紧随其后的便是双脚的疼痛感。
王公公摔倒在了地上,他看着自己的脚,不是往身后看,而是他的眼前。
他回头看着朱温,他手里的那把精钢大刀还残存着血渍,这把大刀刚刚看下了王公公的双脚。
锥心刺骨的疼痛都无法形容此时王公公所遭受的疼痛,王公公在惨叫着。
但是王公公的惨叫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怜悯之心,他们或大笑、或是言语讥讽着。
朱温嗜杀成性、滥杀无辜不是没有道理,他的身边都是些冷血的人,久而久之就算再好的人也会变得冷血。
“说我们是臭男人,留下你的双脚。”
王公公已经痛苦的嚎啕大哭起来,强烈的疼痛感让他没有听清朱温说了什么。
但是王公公依旧不住地道:“朱爷爷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奴才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朱温摇了摇头,提着刀走到了王公公的身边。
王公公哀求着朱温,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朱温,道:“求求你,放过奴才吧。”
“让我跪着接旨,留下双手。”
只看到提刀的姿势,却没有见到挥刀,待到眨眼的功夫,王公公已经没有了双手。
王公公疼痛中将要昏厥了过去,但是强烈的疼痛让他在将要昏厥的时候又立马醒了过来。
如今的王公公已经神志不清,更惨的是他已经生不如死。
朱温死死地抓起王公公的头发,恶狠狠的道:“这次你可记住了,在这大营里,我便是皇上。”
王公公没有多言,而是拼命的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
朱温站起身来,背身走了两步,忽又转头看着还在原地的王公公。
“我忘了,你不能走了,也好,我直接送你去见阎王吧。”
举刀、刀落,眨眼的功夫,王公公的人头与他的身子便已经分离,在地上翻来滚去。
两个侍卫走上前来,将王公公的尸首抬走,但是一地的鲜血却来不及打扫。
浓浓的血腥气味覆盖着这座营帐,营帐中的每一个人都闻的清清楚楚。
但是他们并没有反感这个味道,反而更加的兴奋。
朱温又回到了桌案的后面坐下,庞师古向前一步走到了过道的正中央。
“皇帝老儿让将军自己选赏赐,这次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这是想让我尽早地暴露出破绽,但是我却偏不上他的这当。”
“将军太谨慎了,不如趁此机会把他的国库一扫而空。”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太急于求成往往会注下大错。”
“他李家的江山都完了,还会有什么错。”
“你以为这天下只有我朱某想得到?盯着它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他们都不做这个出头鸟,朱某当然也不做这出头鸟。”
“就算这天下有很多人想当皇帝,但是平心而论谁又能阻挡朱将军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驱水之人为江湖,只要江湖存在一天这水便一天不得安稳。”
“区区江湖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岂能抵挡我千军万马?”
“你懂什么,江湖之中千门百派,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攻打我,恐怕我手下的千军万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全军覆没。”
“若真如将军所言,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现在无事可做将他们各个击破。”
“你是否听说过唐家。”
“末将当然听说过,据说唐家掌门唐墨阳乃是‘中原第一侠’,其中弟子更是遍布五湖四海,势力在江湖中甚是庞大。”
“只可惜唐墨阳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他亲生儿子的手里。”
“这天底下还有这等不孝子?”
“哈哈哈——凭他自己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哦?将军何出此言?莫非是将军的意思。”
“没错,侍卫司狱也是我让他亲自创立的。”
“原来如此,将军高瞻远睹,末将在将军面前献丑了。”
“无妨,你的想法更加验证了我想法的正确,我倒是要感谢你才是。”
“将军抬爱,末将定当效犬马之劳。”
“你有这份小心就足够了,只是不要学唐墨阳的儿子唐子枫,受人指使杀了我。”
谁人都能听得出朱温这是在警告庞师古,毕竟庞师古还很年轻,又是一个习武的天才,只需稍加时日勤加练习定能有所作为。
只是朱温的心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养了一条狼狗,还是养了一条真正的狼。
庞师古听了这话内心慌张的很,慌忙跪下,对着朱温磕了一个头,道:“末将从小便是个孤儿,若是没有将军末将也不会苟活到现在,以后哪怕是老天爷叫我杀了将军,末将也只能杀了老天爷,万万不会杀了将军。”
朱温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起来,他捋了捋胡须,对庞师古道:“来来来,赶紧起来吧,我怎么会相信你会杀了我呢?若是人人都像唐子枫,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庞师古站起身来,又对朱温行了一礼,一个大步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这时,门外走进一人。
装束还没有变,只是衣衫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站在门口,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而后挺直了腰杆,他才走进营帐之中。
这时人的一个通病,在他们的眼里,没有什么比礼仪更重要了,尤其是在见重要的人的时候。
而这个人,便是裴枢。
朱温迎了上去,满脸笑意。
这也难怪,虽说朱温权倾朝野大部分的臣也都依附于他,但是若说真的有本事的也只有裴枢了。
而朱温这里到处都是士兵武将,识断字都不会,更不用说引经据典议论计策了。
朱温一把抓住了裴枢的手,裴枢从一进门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但是他万万不会想到,抓住他的这只手刚刚残忍的杀害了一个公公。
“裴军师,我的好军师,朱某可算把你盼来了。”
朱温边说着边一只手抓着裴枢往前走,似乎是怕裴枢要跑了一样。
“将军客气了,裴某不过一个人,将军抬爱在下实在消受不起。”
“这就是军师的不对了,我们都是些粗人,若是没有军师我们焉能有今时今日?”
“那裴某便谢过将军抬爱了。”
“来来来,你坐在这里。”
朱温拿手指了指眼前空着的座椅,示意裴枢坐在这里。
看着裴枢坐下,朱温也带着微笑坐到桌案后面的座椅上。
“听说今日上朝很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烦请军师为我等讲解一二。”
裴枢将今日早朝所发生的的事情,一五一十非常详细的讲解给了营帐内的众人。
当大家听到李晔将桌案打碎时,大家基本都不太敢相信,但是当他们看到裴枢脸上坚定的神情时,他们才面露惊讶。
紧接着的便是他们的不解,一个身居皇宫的皇上,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内力。
就算是与宫中的高手所学,也不至于高深的这种程度。
一个身高八尺,皮肤黝黑,五官精致的壮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是葛从周,从黄巢起义开始便一直跟随着朱温。长葛之战中,一杆长枪横空出世。
“将军,听军师描述,我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说来听听。”
“早年行走江湖还未归顺将军时,曾见一少林高僧打过类似的一掌,同样的过程与结果,只是皇上的内力比那位高僧高出太多。”
“少林?李晔他怎会去过少林?我记得宫中侍卫们没有一人出身于少林,他怎会少林的功夫。”
裴枢道:“这点确实匪夷所思,但是纠结于少林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李晔竟是一个高手,确切的说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高手中的高手?军师饱读圣贤书,莫非对于功夫高深之见也有涉及?”
“并非如此,当场还有一人,他脸上的惊讶程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谁?”
“‘独眼龙’李克用。”
“‘飞虎子’?他来做什么?”
“他请求搬师来洛阳,好牵制将军。”
朱温听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个李克用,我真恨不得现在杀了他。”
“将军莫急,李克用若是用武力裴某万万抵挡不住,但是在皇上面前他只能靠一张嘴,试问天下谁又能说得过我裴枢?”
“哈哈哈——军师一阵巧嘴,胜过千军万马。”
虽然事实的真相并非如裴枢所说,但是裴枢了解一个人却了解的非常透彻,他若是说的不顺着朱温的想法,那此刻他已经人头落地了。
“朱将军骁勇善战,裴某怎敢与将军的精兵强将比?”
“军师又谦虚了,那么后来呢?李晔怎么说?”
“皇上只说封李克用为晋王,守卫山西,世袭罔替。”
“封王李克用,也就是说这山西已是皇家的地盘,他这是在树立旗帜,好让自己在战略上为自己留下退路。”
“裴某也在想,山西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已是他们李家的,而且在山西之下还有一个张茂贞也被封了岐王。”
“李晔的算盘倒是打的很响,从西北牵制我,想把我赶出中原,想都别想。”
“将军的意思是?”
“李晔让我随意挑选赏赐,这次我不光要黄金布匹,我还要封王。”
“依裴某愚见,将军坐镇中原,取名梁王吧。”
“好,庞师古。”
庞师古听到自己的名字,大步一迈,跨到了过道正中。
“末将在。”
“你去宫里给李晔捎个口信,就说我朱温跟他要黄金五千两、布匹一万石,另外加封梁王。”
“末将领命。”
大步流星,庞师古已经走出了营帐。
裴枢站起身,走到正中跪了下去。
“军师你这是何意?”
朱温想要向前将裴枢扶起,但是还未弯腰,便听到裴枢口中说道:“微臣兵部侍郎裴枢,参见梁王殿下。”
裴枢的这句话就像是草堆里的一把火,在一瞬间所有的杂草都被烧着了。
营帐中的士兵将领齐刷刷的跪下,甲胄的声音、大呼的声音整齐划一、有条不紊。
末将参见梁王殿下,恭贺梁王殿下加封成王。
此时此刻,朱温似乎出现了幻觉,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真的成为了皇帝,这种感觉让人沉醉、让人痴迷,这种感觉让人上瘾。
他看着眼前的诸多将领,就像皇上上朝时朝见的武百官。
气势之下,他开始威严,他开始不怒自威。
他要学着做一个皇帝,而第一步他想从做王开始。
他坐下,他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摊开双臂,淡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众位卿家,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