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英垂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娇弱而又美丽的少夫人,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好半响都没有开口。
阮兰芷那一双水光滟潋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剑英,里面盛满了对丈夫的担忧。
实际上,自从侯爷进入长洲地界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了,苏慕渊麾下的虎翼军,甚至还秘密派了许多斥候去当地打探,却依旧没有寻到一行人的踪迹。
只不过,听几个师兄弟说,侯爷失踪的那个晚上镇子里突然走了火,熊熊烈火烧了一整晚,镇子里所有人都没能活下来……
阮兰芷见剑英面色沉沉,久久不语,于是忍不住又问:“剑英,你实话同我说,是不是,是不是郎君出事儿了?”
“少夫人且放宽心吧,侯爷英明神武,自然不会有事儿的。”这时,正从门口走进来的剑芳替师姐回答道。
剑芳的性子要比剑英活泼多言一些,而剑英则是木讷沉稳许多,两人一静一动,互补缺陷,相处下来,倒是不会令人乏味。
阮兰芷闻言,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每回她问起苏慕渊的事儿时,剑英、剑芳两姐妹都是这样回答的。
郎君走前说办差几天就回,可如今近一个月未见到人,哪能真的放宽心呢?阮兰芷转头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座装饰的十分华丽的“彩楼”,长长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阮兰芷自己心里也隐隐觉得,苏慕渊在外地只怕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却不方便叫她知道罢了。
院子里的彩楼,也叫“乞巧楼”,是乞巧节那日阮兰芷带着几个丫头一起扎的。
别看阮兰芷如今是个有诰命在身的侯夫人,可毕竟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姑娘的心性。
阮兰芷召集了一群女子挤在一处,在亲手制的彩楼里头摆了许多小玩意,不仅有叫做“磨喝乐”的小泥人和木偶,笔砚和诗画,阮兰芷还叫苍穹院里所有的丫头们,把自己做得出色的针线活也拿出来摆在院子里的彩楼上陈列。
红杏和绿萍为了能让夫人开心起来,甚至冒着危险,去凌波池摘了几朵还未开放的荷花,做成以假乱真的“双头莲”送给阮兰芷把玩。
其实自苏慕渊启程办差那日开始,阮兰芷就开始悄悄儿在私底下动手给他做贴身穿的汗衫了。
她一心想着等郎君办完差回来了,就在七夕这一天送给他,谁知等了又等,汗衫也做成了好些天,郎君却一直未曾回来。
阮兰芷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叫一旁的下人看了,也跟着心里难受。尤其是这几日梦香见自家主子成日闷在房里,连院子都不肯出,心里不由得暗自替她着急。
前几天乞巧节,街上人多如潮,马车难行,几个丫头本想劝少夫人出去散散心,可转念一想,街上不少郎君都会带着娘子,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这不是更戳少夫人的心窝子吗?
几个丫头看着主子直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劝了。
在微风徐徐的傍晚,阮兰芷梦到苏慕渊终于回来了。
当时,她正坐在苍穹院后头的内庭园子的水榭里,愣怔地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
梦里,苏慕渊甫一踏水榭之后,立即一把搂住阮兰芷,随后便俯身凑过来亲她,那模样,似渴龙饮井,又似饿虎擒羊一般,直亲的阮兰芷喘不过气儿来,薄唇里还喃喃说着轻、薄的话儿来:“阿芷,卿卿,我的娇娇人儿,想煞我也,阿芷想我不想?”
待苏慕渊稍稍松了桎梏,阮兰芷便气哼哼抹着泪珠儿一把推开他:“想你又管什么用?你总也不回来,咱们才成亲不过几日,郎君便一去不复返,留我一个人在家,独自面对一切。”
阮兰芷越说越委屈,气不过,又去锤了苏慕渊两下,方道:“郎君走了之后,三房看我一个丫头片子,不放在眼里,我被三爷同阮思娇两个扰了一日,后来我硬起心肠把阮思娇赶了出去,三爷还不依不挠的派人又送些劳什子礼物来……后来虽然统统叫我打了出去,可心里总归是不踏实,你不回来,我连院门都不许他们开了。”
苏慕渊听罢,搂着阮兰芷又是一顿亲,口里一直说着“委屈了娇娇,都是为夫的错。”
梦里,两人话到浓处,兴致又起,苏慕渊打横抱起小娇妻,急急回到宿处,双双登床入塌,正是那,雨拨云抹,重整蓝桥之会,花月佳期,幸逢巫楚之缘。
期间,阮兰芷忍不住娇喘吁吁地问着苏慕渊:“你为何过了这样久都不回来?叫我好等!”
可苏慕渊听了这番话之后,却面无表情的径自动作,对她说的话恍若未闻。
夫妻那点儿事,总该是越行事身子越热才是,可阮兰芷看着苏慕渊的表情,却觉周身发起冷来,到了最后,苏慕渊的面孔也渐渐模糊了起来,阮兰芷见他这样无情,身上又发起寒颤来,于是哭的越发难受……
……
最终,阮兰芷还是冷的受不住,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阮兰芷恍然四顾,却发觉自己孤零零地趴在石桌上,面前是一汪清澈似镜面的湖水,她正身处在湖中的水榭里,梦香与绿萍两个丫头在她对面不远处的九曲回廊里聊着天,时不时地还朝她看一眼,生怕她这个主子有什么事儿,她们没顾上。
再稍往远处看,是遍植苍天乔木的树林与假山奇石。
原来……不过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罢了。
阮兰芷伸手一摸自己的脸颊,发觉尽是冰凉的泪水。她掩住自己的难过,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朝对面的两个丫头扬声道:“起风了,湖上怪凉的,扶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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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在此之前,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摆卖各种冥器、靴鞋、幞头、五彩衣服、帽子、金犀假带之类的各种物件儿。还有些手巧的人,拿着用纸糊出来的房屋、仆从、马车、元宝,竹竿子上撘挂纸做的衣裳,用箩筐背着到街上去兜售。
在术朝,每年的中元节,有底蕴的人家都要在园子里搭个戏台子,请个有名的戏班子来演些佛语故事,还要在供奉台上摆着《尊胜目连经》,又要在每个院落里都要立上好几个三、五尺长的竹竿上,编织一个状如油灯碗的“盂兰盆”。祭祀的时候还要把楝叶铺满供桌。
中元节当天,周莲秀特地提前差人请了阮兰芷一道祭祀,等做完了之后,再一同赏“目连救母”的杂剧。
经过半个多月前的阮思娇和苏宁时合伙演的那一出之后,阮兰芷本来对周氏以及三房的人避之不及,而周莲秀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天以来,也未叫人来打扰。
可今天日子特殊,阮兰芷再将人拒之门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等周莲秀一行人见阮兰芷被一众仆妇们簇拥着款款而来时,赶忙起身相迎,她拉着阮兰芷的柔荑,佯作不悦地说道:“二郎也太不像话了,虽然他贵为侯爷,可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也不知给咱们报个平安。”
阮兰芷闻言,那漆烟明亮犹如烟曜石一般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周莲秀,眼尾都不往苏宁时和阮思娇的身上扫,她有些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强做欢颜答道:“多谢娘关心。郎君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回,应该是有事儿棘手,一时半会还办不完,这才耽搁了吧。”
“理是这个理,可起先兰芷嫁到咱们家里的时候,那也是个谪仙儿一般的人物,谁知嫁进来才刚一个月余,就变成了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哎,叫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过意的去呢?我看着你都觉得心疼。”
“娘不必过分担忧,我最近也正在调养身子呢。”阮兰芷知道周莲秀不过是在说些风凉话罢了。只不过,同这位大权在握的一品诰命夫人相比,自己只不过是空有头衔,没有背景的小丫头而已,而她所有的仆从和侍卫,还都是苏慕渊留下的。现在还不是自己同她对上的时候,且忍一忍吧。
侯府上几房亲戚加上宗亲也都来了,阮兰芷同周莲秀两个并排跪在最前面,后面以此才是分支的掌权者,或是年长者。
祭祀的过程既拖沓又冗杂,好几次阮兰芷都有些跪不住,要跌在垫子上,幸亏梦香和梦玉两个,一直扶着她才没出事儿。等到要站起来的时候,阮兰芷又是眼前一烟,差点儿就要当众出丑,她身后的苏宁时却伺机而动,将她一把扶了起来,并柔声道:“二嫂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没得真的昏倒在这儿。”
阮兰芷飞快地甩开了苏宁时的手,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小叔,而是个洪水猛兽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会开到晚上八点,洗个澡开始码字,又晚了。而且还困。。。脑子一片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