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威远侯苏府也同往年一般,在府上开祠堂,祭奠先人。
祭拜完毕,苏宁时见佳人避自己如蛇蝎,正要跟上去说两句缓解缓解,奈何阮兰芷身旁的丫鬟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叫他靠近不得分毫。
这苏宁时扶她本是一番好意,见阮兰芷如此避忌自己,一张白玉似的俊脸也冷了下来。
阮兰芷和苏宁时那点子事,周莲秀像是没看到一般,既不阻止,也不训斥,只一心一意地对着老苏侯爷和她大儿子的牌位,一边往火盆子里撒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年来府上的光景。而任氏和云氏两位老姨娘则是跪在她身后,将手中的纸钱递给她。
却说这苏宁时,在年节夜里见到阮兰芷之时,就迷上了那张娇美无匹的容颜。
如今他眼见自家二哥久不归家,早已有心勾引阮兰芷上手,然而苍穹院里头尽是些会功夫的侍卫,里里外外守的铁桶一般,除了先前和阮思娇做得那出戏,他压根就再没有机会见到阮兰芷。
起先苏宁时费尽心机,也难见佳人一面,如今终于得见,她却当众拂了自己的脸面,苏宁时哪里还绷的住呢,这厢脸上虽还勉强作无事状,心里却一直在骂这小娘子不知好歹,哪天非要她跪在地上求自己不可。
等周莲秀总算是烧够了纸钱,这才站起来,沉着脸朝阮兰芷道:“自从老侯爷和大爷去了之后,苏家子嗣凋敝,老三又是个药罐子,我先前在苏家的列祖列宗面前许了愿的,你早早儿为侯爷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阮兰芷闻言,急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她的心情又开始往下沉,周氏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郎君还未回来,她一个人如何生儿子。
先前说过,祭拜完毕,众亲族要聚在一处,在园子里搭个戏台子看盂兰盆杂戏《莲目救母》。
戏文讲的是:
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家中甚富,然而吝啬贪婪,儿子却极有道心且孝顺。
其母趁儿子外出时,天天宰杀牲畜,大肆烹嚼,无念子心,更从不修善。青提夫人死后被打入阴曹地府,受尽苦刑的惩处。目连为了救母亲而出家修行,得了神通,到地狱中见到了受苦的母亲。目连心中不忍,但以他母亲生前的罪孽,终不能走出饿鬼道,给她吃的东西还没到她口中,便化成火炭。
目连无计可施,十分悲哀,又祈求于佛。佛陀教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建盂兰盆会,借十方僧众之力让母吃饱。目连乃依佛嘱,于是有了七月十五设盂兰供养十方僧众以超度亡人的佛教典故。目连母亲得以吃饱转入人世,生变为狗。目连又育了七天七夜的经,使他母亲脱离狗身,自在化生,入天华光。
阮兰芷本就因着郎君未归家,心里难受得厉害,周氏却十分热络地拉着她坐在最前排一同观看。今日这出戏,也不知周氏到哪儿请来的人,演的深入且细致,任何细节都没有遗漏。
那些戏子们画的鬼神模样,青面獠牙的,一直在阮兰芷眼前表演着各种折磨人的手段,直教她看得好似进入了山阴、道里一般,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尤其是看到那青提夫人在地狱里被折磨的断肠破腹、肝脑涂地的时候,阮兰芷更是吓的面色如纸,手上绣帕绞的死紧。脑里也开始胡思乱想,看不到一半,她已是冷汗涔涔,浑身乏力,实在是受不得了,拿起帕子捂住咬出血丝的樱唇道:“娘亲,这戏瞧着有些吓人,我身子不适,容我缓一缓再来看罢。”
周氏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悦,她眼尾一抬,看阮兰芷那弱不胜衣、风吹即倒的柳絮样儿,只觉得真是扰了看戏的兴致。
周氏只略略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戏台子上,她不由得心道:苏慕渊那小杂、种,娶的媳妇也是个绣花枕头,模样儿看瞧着精致,却空有外表,内中干竭。
不过是看个戏罢了,也能整出许多事儿出来,若是叫她知道苏慕渊再也回不来了,那还不得吓死……
“嗯,那你去休息吧。”周氏淡淡答道。
阮兰芷有些歉意地福了福身子,又领了丫头往小径上走,打算透透气儿。
刚刚那场面,实在是太吓人了,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梦香见自家主子面色惨白,心里也是不平气儿的,她最是看不得自家主子难受的。
等走到空无人的地方,梦香终于忍不住道:“这中元节,活人看到鬼,兆头不吉利,本来侯爷他就……”就迟迟未归,看这阴阳两隔的戏,不是叫人伤心吗?
这厢话还未说完,梦香却被梦玉一把扯住衣角,梦玉又拿下巴指了指面色不好的阮兰芷,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警告她不要浑说。
梦香恍然大悟,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阮兰芷被梦香吵的头疼,于是吩咐道:“好了好了,你个丫头也不要瞎猜,不关戏的事儿,我昨个夜里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梦香去拿薄荷膏子来给我抹一抹,梦玉你也去帮我拿个披帛来,我想一个人坐这儿静一静。”
梦香、梦玉得了令,自去取阮兰芷要的东西,她们心知剑英、剑芳两姐妹必然在附近看着夫人,倒也放心。
这厢阮兰芷慢悠悠地在小径上走着,园林里入眼皆是藏露互引、通幽渡壑、层峦叠翠的假山奇石,间或点缀着花团锦簇的景观植物,中间则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
这七月里,天气闷热的厉害,阮兰芷正打算去那池边涧亭里歇歇凉,谁知经过一处景致较好的假山时,却听到假山背后有女子咿咿呀呀的叫声,还混杂着男子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阮兰芷听到那十分污耳朵的声音,顿时僵在当场,俏脸儿倏地就红了。
“……怎地偏偏叫我撞上这种事儿?”阮兰芷暗自叹道。
她瞠大了双眸,背过身去,究竟是谁这样大胆,在府上“钻山洞”呢?
这当口,主子们都在戏台子那儿瞧戏呢,只怕是哪房的丫鬟与小厮在私、通。阮兰芷思忖着。
嫁入侯府这一个月,阮兰芷几乎一直待在苍穹院里不曾出来过,谁知不得不出来时,竟然又撞见这等龃龉……
还真是叫人尴尬不已。
看来这涧亭也去不得了,万一这对野鸳鸯出来了看见,只怕更加不清不楚。
阮兰芷正想静悄悄地转身走开,谁知这时,却突然响起一声长长地娇吟声与低吼声,紧接着,所有不可言说的动静儿都停了下来。
真是好巧不巧,竟然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两人的事儿也办完了。
阮兰芷听那女子吟哦的声音恁是耳熟,一下子就猜了出来,假山里头与人敦伦的女子,是表姑娘向歆巧……
此地不宜久留,阮兰芷只想赶紧儿走开,谁知这个当口,假山里头又传来悉悉索索地穿衣裳的动静儿。
阮兰芷暗道不妙!难道她两个马上就要钻出来了?
这个时候,阮兰芷正站在假山的正面,那两个鸳鸯只要一出来,绕过侧面,就能发现她。
这下子可好,阮兰芷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留在这儿肯定会被发现,可附近的小径就这一条,往回走他们也能马上看见。
真是天要亡我!阮兰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脚下不自觉地来回晃悠,谁知往前两步,却发现这假山别有洞天。
原来这座假山除了后面有个能容两人的山洞以外,侧面和正面相连的石头中间,还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这缝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勉强能让一个小孩儿钻进去的藏身。
阮兰芷生得娇小玲珑,又身娇体柔的,趁着二人还未出来,急急侧着身子钻进那侧面的缝隙中去。
等阮兰芷将将藏好,那假山背面果真一前一后钻出两人,分别是向歆巧和一名五官俊朗的男子。
那男子虽然瞧着面生,可阮兰芷还是认出了他。
阮兰芷在“新妇拜堂”那天是见过这人的,正是侯府早就分家出去的二叔家的嫡长子苏明卿。
成亲的第二日,红杏和绿萍两个曾拿了苏家宗族的册子给阮兰芷过目,她依稀记得那册子上写着,这位苏明卿正直三十而立之年,目前在皇城羽林军供职,他家中除了正室,两个儿子以外,还有三房妾室……
阮兰芷有些紧张地闭了闭眼,她万万没想到,这向歆巧竟然同自个儿已有家室的表哥有染。
就在她屏着呼吸,盼着两人赶紧儿离开的时候,那苏明卿竟然把向歆巧又压在假山上,咂咂有声地亲了起来……
阮兰芷羞得脸都红了,却只能捂住自己的小嘴儿硬生生地忍着。
两人好不容易亲够了,向歆巧推了苏明卿的胸膛一把,嗔道:“你个杀才,还不快快儿住手,万一被人撞见了,我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向歆巧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又生得明艳动人,苏明卿见她年轻俏丽,哪里丢得开手,于是一边搓弄一边笑道:“好表妹,你答应下回再同我敦伦,哥哥就告诉你个好事儿。”
向歆巧被缠的没有办法,只道:“卿表哥且说罢,我应你便是。”
那苏明卿又偷了个香,方道:“婶娘和博彦很快就要心想事成了。”
“不成的,表哥可真是赖皮!你这话说一半算怎么回事?表哥还需仔细地说才行。不然我可不依了!”向歆巧佯作生气道。
“好好好!我说便说,只不过表妹须得答应,再同我见三次面,我才说的。”苏明卿惯是个会拿捏小姑娘的,这等便宜自然要占,而孤男寡女的,见面能做什么?也不用人明说。
“答应你还不成吗?你还是快快儿说吧,婶娘怎么就要心想事成了呢?难道是那位……”若说最近有古怪,那只能是苏慕渊迟迟不归这一桩事儿了。
苏明卿又揉了揉眼前的大馒头,这才把自己近日在禁中听到事儿说了:“咱们这位血统不明的少侯爷领旨去办差的确是出了事儿的。”
“二十三天前长洲的镇子上走了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听说那火也挺古怪,去救火的就没一个人能出来。”
“一天之后正好又碰上大雨,等官差们找到的尸体,全都是烧的焦烟焦烟的,除了能分辨还是个人形以外,早就看不清脸面了。”
“我当值的时候就站在殿外,听说苏慕渊那厮当时正在长洲走水的镇子上办差,皇上现在正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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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术朝,七月十五这天供给先人的祭品都是素食,比如明菜花、沙豏与馂豏一类的食物,而凡是今年在城外筑了新坟的,还要亲自去祭扫。大内在这一天要派出车马送宫中的贵人去道者院上坟,祠部颁发十道牒给道者院,方才有资格举办大斋会。
按理来说,这样隆重的大斋会,苏慕渊这位术朝武将第一人,御赐天策大将军,是该到场的,在大斋会上焚烧用纸和竹篾制作的冥钱,以祭奠既往为朝廷捐躯的那些个将士们,并且还要开设到场凭吊孤魂野鬼。
说来也怪,年年到场的苏慕渊,今年却未参加,这让站在祭坛下面的一众文武大臣,不免有些泛嘀咕了。
尉迟曜身穿日月同辉的玄色广袖袍,隔着冕旒冷冷地打量着这群人,苏慕渊遇袭的消息,他早先也接到了,一次次地派人去打探,却再没有他的消息传回来……
尉迟曜可不信苏慕渊这无耻老贼真的会遭遇不测,可他到底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嗯。。下一章狼狗应该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