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了大半夜路,又收拾了一条赤蟒,此刻吃完烤肉都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眼见此刻离天亮还剩个把时辰,便分出三人警戒,其余众人趁机小憩一阵。
李折朽眼见萧揽月斜斜躺在自己身边,眼里却无困意,笑道:“你若是不想睡,便陪我说会话吧。”
萧揽月轻轻笑道:“我在铜车里连呆了几日,难得出来透透气;你骑在马上日夜赶路,又与这赤蟒大战了一场,此刻不睡明明是为了陪我,却偏要说是自己不想睡。”
李折朽自知这点小事绝对瞒不过她,也不纠缠,只是开口道:“若说是寻常赤蟒,决计挨不过我三剑。”
萧揽月道:“这巨蟒却与你斗了约盏茶功夫,一招一式全是套路,显然是有人驯养过的。”
李折朽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说罢从腰后拿出一把小剑,却是萧揽月射杀巨蟒的那把。
“这把剑沾了血,我且留下了。待回到北夏,我再让姑父给你锻上百八十把。”
萧揽月闻言笑道:“我哪用的了那许多?若我真想杀……”突然捂住了嘴,拿眼角偷偷瞥向李折朽,果然见他面沉似水,直瞪着自己。
萧揽月心知李折朽平日里虽处处让着自己,但碰到大事却是说一不二的。更何况此事牵扯到她自己的安危,若是此时再不注意,只怕他立刻便发起狂来;于是拉过他手,柔声道:“折朽,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今天倘若遇险的不是你,我是万万不会出手的。更何况,有你一直看着,天底下还有谁能害得了我?”
李折朽闻言,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反手握住萧揽月的皓腕,轻声道:“我从小仗着李家的权势和奶奶的疼爱,在北夏横行霸道惯了,但那时我心里却空虚得紧。”
顿了顿又道:“以前我愿意对他说心里话的人只有大哥,后来又多了个你。也只有你俩,才让我记挂时常常慌乱。”
萧揽月似是觉得有些冷,抓着身上的狐裘裹了裹,眼睛盯着黑沉沉的夜空,道:“这次回来我便不走了。待你治好了摧枯的旧疾,你便随我找个江南鱼乡,过个五六年安稳日子如何?”
李折朽转头看向萧揽月,却发现她也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盯着自己。李折朽似是被她几根额前随风飘荡的青丝弄痒了,抬手揉了揉鼻子,道:“当年我被那人打了一掌,若不是大哥去猎那极寒的恶蛟回来,怕是早就死了。只是大哥却从此落了病根,需这极热的赤蟒血液来医治。”
萧揽月紧了紧握着的手,道:“姐姐这次回来,就是知晓了治好摧枯的方子。有姐姐在,保他个三五十年平安是不在话下的。”
李折朽神情似是有些恍惚,缓缓道:“想不到当年差点一剑刺死我的小揽月,如今却成了大哥的救命恩人。”
萧揽月抿嘴微笑道:“你一直喊我小揽月,是真的在乎我比你早生这几个月吗?”
李折朽道:“难不成你又要逼我练字去了?”
萧揽月微微偏了偏头,道:“我倒是好奇,你一岁起就能看懂诸子百家的经典,却为何从小便如此抵触写字?”
李折朽道:“这秘密我藏了十几年,若告诉你了,你再拿这事压我,日后还怎么制得住你?”
“嘻嘻,我便不知道又怎样,你现在就能压得住我吗?”
“你说我压不住你,那你倒说说,为何你发起凶来连李彻那厮都敢提刀追着乱砍,却独独能认得出我来?”
萧揽月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敢挡在我失心时要杀之人面前的,虽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李折朽道:“我猜后来那些敢拦你的人,定是听说了我的事后,便也想搏上一搏,好让你另眼相看些。”
说完就觉得一只嫩滑的手指刮在自己脸颊上,原来是萧揽月在替他刮羞,只听她边笑边道:“这几年不见,你人变大了,心也变得大了。你倒说说,我凭什么对你另眼相待?”
李折朽伸手抓住了萧揽月在他颊上刮蹭的手指,轻轻道:“你这次回来第一个来见我,我便知道了。”
萧揽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想抽回手指。但用了两下力,李折朽却紧握着不放,只得任他抓着。一时间颇有些风光旖旎,两人都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闭眼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心跳,一时间竟觉得心里平安祥和,这阴森的大沼倒成了乡间田园一般的静谧之地。
过了半晌,李折朽开口道:“我总觉得今晚这事处处透露着些古怪。”
萧揽月道:“我本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这大蟒一出现,却把我之前的一番猜测都打乱啦!”
李折朽道:“这赤蟒向来只在火山熔岩之中生存,但这一路追踪下来,却把我们带到这苦寒的阴冷大沼里来。”
萧揽月道:“此是其一。其二便是我闯了药宫的孤本殿才知道这赤蟒之血能解北海海底万载玄冰的寒毒,方才赶到北夏城外,就恰巧发现了这赤蟒的踪迹。”
李折朽续道:“这第三也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说吕家知道你我的手段,却单单只派那几十个笨贼到这沼里埋伏。但若说不是吕家指使的,我却不信会有山贼来这帝辛泽内打劫。”
萧揽月道:“最后一点就是这赤蟒竟然懂得些搏斗之术。我看那一招一式跟南荒刺杀之术似是同源,但这蟒终究不是人体,想识出是哪门哪派的路子是不用想了。”
李折朽喜道:“你竟能看得出这是南荒之地的刺杀术?”
萧揽月道:“八成是了。那药宫里有我的一个小师妹,便是从南荒来的,我心情好时便指点过她几次。”
李折朽道:“那药宫也不只是个什么存在,竟连南荒的女子也敢收了作弟子。”
萧揽月道:“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前年有两个东海的鲛人便想入这药宫,却是被狠狠拒绝了。”
李折朽奇道:“鲛人怎上的陆来?”
萧揽月笑道:“你又怎知那药宫便是在陆地上了?”随即醒悟,拍了下李折朽的脑袋,嗔道:“都说了这些事情你知道多了有害无益,你还偏偏这般不知死活的套我的话!”
李折朽知她这几年为了给大哥治病,在药宫之中定是吃了不少苦,当下只紧了紧她的手,静静躺着不再说话。
萧揽月知他心意,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自幼熟识,这几年萧揽月在外奔波,多年未见。当日虽然重逢,却着急寻这赤蟒行踪,终日赶路。此刻终于闲下来说说心里话,却都觉得只靠在一起便说不出的享受,若说些什么此刻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李折朽连日赶路,片刻离不得马背,今夜又与那赤蟒周旋了一阵,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间竟握着萧揽月的素手沉沉睡去。
恍惚中李折朽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回到了第一次见萧揽月的场景里,他跟大哥练剑时被伤了胳膊出了血,却被偷偷翻墙跑进李家的萧揽月撞上了。萧揽月见了血便失了心,捡了长剑朝李摧枯头上就砍;能杀虎的李摧枯却被萧揽月的气势逼得不能动弹,李折朽见状大急,正待扑上去替大哥挡了这一剑,却觉得身上似有万钧重量,手脚动不得分毫,情急之下大叫出声。
萧揽月正静静瞧着李折朽俊秀的脸庞发呆,忽然见得睡梦中的李折朽忽然大叫一声弹起了身子,似是被噩梦惊醒,大口喘着粗气,不由得心下一阵爱惜,抬起衣袖边帮他擦汗边问道:“又梦见我要杀你大哥了?”
李折朽定了定神,见到萧揽月正满脸关切地瞧着自己,于是笑道:“没什么,只是近日在马背上睡惯了,难得睡安稳些竟然觉得不踏实。”
萧揽月也不追问,只是缓缓抚着他后背道:“这些年里我不在你身旁,你有什么心事也不会跟旁人倾诉,独身一人撑住这北夏偌大局面,着实辛苦了些。”
李折朽道:“北夏这局面倒是不算什么,倒是南边那位神仙女……嘿嘿,当真是好手段!”
萧揽月道:“你当年既然给她取这神仙女的称呼,现在自然也能随手夺了回去。”
李折朽笑道:“我夺这名号回来有什么用?难道安在自己身上不成!”
萧揽月不再说话,只是把头靠在李折朽肩上,心想身边这小男人虽被旁人称作妖孽,但从懂事起便天天学着合纵连横勾心斗角,这十余年中心里的苦闷怕是许多人一辈子也不曾有过的。
两人就这般互相靠着,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清闲,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渐渐亮了。
李折朽道:“我总觉得心神颇有些不宁,总觉得这赤蟒身具功夫之事不会这样简单,还是趁早赶路离开这鬼地方为妙。”
萧揽月道:“好!早一日回到北夏,便早一日安心给摧枯治病。”
两人说罢起身,招呼着木氏兄弟收拾停当,便上马朝着来路返回。
方行数里,忽听得大沼深处隐隐传来一声长啸。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李折朽脸色大变道:“不好!快跑!”
众人不知所以,只是听李折朽的吩咐快马急鞭狂奔起来,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冰面上裂了个窟窿,走在中间的木十一躲闪不及,哎呦一声连人带马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