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离婚的人们 为了记住的忘却(上)
作者:我爱狐狸皮大氅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为了忘却的纪念”,不敢污染了鲁迅的文章,所以拟了个不伦不类的“为了记住的忘却”。

  我没看过《平凡的世界》。那类无论多好,都不会看,我的理念是快意江湖。

  更久以前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星期天回家我妈有空总是兴奋地告诉我谁谁谁,你还记得么?xxx小学的老师二三十年前的妈妈的同事。有几个当时上小学的孩子能记得?

  但是我多数都还有些印象,其实我的小学一大半时间在一个矿区跟着外婆。妹妹才是在我妈身边那个。但是,那些张老师、王老师、赵老师,洛老师,大莎莎一个也不记得!

  从退休以后。我妈就越来越喜欢遥远的回忆了。这两年也没回老家,但是电话总是会响。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现最新联系上的小学同学、xxx小学同事。不是我妈找到了她们的联系方式,就是她们辗转通过别人找到了我妈的号码。

  我妈平时生活在黄山。隔一两个月会回杭州小住,我要回家吃饭,陪我妈逛街。每次都能听到更劲爆的老家故人奇事,当然那些都是真的。东北的通化和白山。本来就是很奇怪的地方。

  沈阳反而平淡很多。亲戚不是生意不景气。就是携家带口不远千里跑来霍霍。

  又扯远了,这次要说的是端午节陪我妈逛街期间在车上听的故乡要闻。

  我妈小学有个叫刘美兰的女同学,家里条件好,爸爸是地委专员,没等上完初中,刘美兰的父亲出事儿了,挂大牌子上街批斗,说是男女作风问题,刘美兰舅舅在什么革委会,安排妹子离婚,刘美兰和父亲脱离关系,但是噩梦才开始,在刘美兰根本没想到的地方。

  离婚后的刘美兰妈妈,没能从痛苦中脱离,曾数次在探看关押改造的丈夫,76年底,男人出来的,一出来就和“男女关系”中的那个女的住在了一起,悲愤的前妻带着剪刀冲进了男人和狐狸精的院子,没伤着男人,自己却死了。

  因为舅舅在文革中犯了错误,76年底已经被组织控制,刘美兰母亲在前夫和外面那个女人住的地方不明不白死了,在那个历史的转折点,被大时代的洪流冲刷的看不到痕迹,只留下二十几岁没结婚,没对象刚从农村回城不久的一个孤女。

  刘美兰成了毫无依仗的孤女,一起下放,暗生情愫两年的待业青年程江久,这时候真想冲出来,和她站在一起。可程家清贫,三代同住过道改成的一道墙间隔筒子房,刘美兰再怎么着也算家中有些底子,程江久父母掂量权衡,一边是刘美兰家里有带院子的三间平房,一边是她妈在狐狸精家死的不明不白,外人推测可能是她爸动手杀的,反正她舅舅也出事儿了,没人肯帮她。

  再怎么着,也是刘美兰妈妈带着剪刀去前夫家,一个女人这么厉害,想必是有些因果的,要真这么重感情,早前不要离婚啊!

  舆论总是往死里猜疑,每一个主角都会成渣,谁让你没活下来,不够强大呢?

  程江久给刘美兰写了封信,意思是我的家庭配不上你,不能给你幸福,我更不愿意拖累你,你去找个有能力的好人,你过好了,我就安心了。

  作为遍读国内翻译发行俄罗斯文学出版物的正规文艺青年,程江久还引用了一些励志和闪亮的句子,爱情的光芒,牺牲精神,理智和对社会现实的无奈、妥协,以及当时的条件下鲜有的远见——“找个经济条件好的能给你带来幸福”,所有的真挚的,真纯的,真心的,无奈的,遮掩住了对感情的背叛和离弃这个冰凉的实事。

  但是刘美兰这时候已经怀孕了,厚达七页的书信,让她在感动、痛苦、失望、痛惜、迷惘、幻想不断交替中下意识揉碎了,当然,还有眼泪的功劳,最后,连同原先收存下来的那些情书,一起烧了,她不能拖累程江久,他的心意,她懂了。

  舅妈已经跑去了抚顺,那边还有些帮衬,等表哥进了工厂,舅妈悄悄回了一趟通化,接走了刘美兰。

  抚顺那边正好有个矿长,下井工伤不能生育,就想找个带肚子的女人,悄默声的结婚,体体面面生个孩子,说好了当亲生的养,刘美兰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都来得及考虑,在舅妈安排下,趁没显怀急忙结婚。

  结婚八个月,儿子出生,男人和程江久完全不是一类,人长得一般,煤矿里出来总像是不干净,文化程度不高,平时不喝酒对老婆儿子都好,一喝了酒就动手打人,刘美兰哪是对手?舅妈去劝架也挨了打,这一打,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男人退休了,得了糖尿病,没两年人瘦的不像北方人,儿子倒是出息了,考上了同济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重要部门,成就了刘美兰人生最大的辉煌。

  儿子并不知道“父亲”另有其人,当过副矿长的爹死了,儿子跪在坟前哭,回想当年,老子脾气不好,他成绩稍稍差一点,他妈就挨打,可老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舍得动手打儿子,为了求人所以,这个暴躁的男人,在儿子眼里倒是心底宽厚。当初为了求老师给儿子补课,寒冬腊月,老子迎着风雪在人家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就为了赶在年前给人家送礼。

  老头死前还干了一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找矿里的秘书作证,写了啰啰嗦嗦的遗书,自己死后房子、存款全都给儿子,还特别强调了——刘美兰有工资,她自己花够了,你不用补贴,你妈的心,你看不透。

  儿子没看懂,反正他也不在乎他爹这几十万遗产,何况房子本来也是爹妈一起住,存款他也交给了刘美兰,连同父亲曾经多次发短信给他的密码。

  刘美兰收下了存折,对丈夫后来这些年一直防着自己,她并非没数,儿子跟丈夫一个姓,这是他能得到家财的理由,总不能便宜了外人,毕竟儿子跟死老头子一个姓。

  这笔钱对儿子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但是对于另一个人,那个真正的父亲,房子和存款就是余生的天堂!

  程江久六年前死了老婆,那个作为他妻子的女人,一辈子也没能走进他心里,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女人小学毕业,什么道理也不懂,就是嗓门大,遇事儿存不住,喜欢到处乱嚎嚎,怎奈当初也只有这个女人肯一分不要嫁给他,家里老的小的,整天里里外外张罗全靠她,程江久骨子里是个文化人,后来又进了师范学校当老师,本来可以清高,奈何弟弟是个残疾,好容易找对象结婚也不能分家,七口人靠他一份工资难熬,有个能出去帮人扫卫生看仓库的老婆,赚一份工资等于养活两个人,半道上是遇见过秀外慧中的,可人家只限于情爱,怎么着也不敢接盘这一大家子无底洞生活。

  在他五十六岁,死了老婆,孩子都大了,女人也算完成了业绩,无喜无悲,画栋西风到这会儿也成了扫尾,久病的老娘八十犹在,弟弟弟媳这时候还要再拖个拉鼻涕的孙子,负担未因岁月锐减,想找个知心的人,却成了一生难以企及的夙愿。

  偶然聚会,程江久在沈阳见到了刘美兰!初恋风姿卓越,五十多岁,看着竟像是四十多的一个人。穿着讲究,在一群人中如同清荷独立,当年隐约听说刘美兰结婚不到八个月就生了孩子,程江久不是没多想过,只是,无法面对。

  刘美兰的生活全都建立在“儿子好自己就好”,突然出现了一个本质上和儿子息息相关的人,又何况他看起来竟还是那样!看自己的眼神,也竟还是那样!

  刘美兰做不出真就放纵了自己,但心却变了,也许本来心就不在矿上那个人身边,明白人装糊涂,糊涂人装明白,未几,程江久惊闻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在那么个重要部门,差点一时冲动去了上海!

  总算刘美兰未全失心性,知道儿子和家里的老子感情最好,真相也要慢慢来,否则还不定出什么大事儿,母亲当年的死,对她未必不是一生教训。

  反正两个人悄悄地关心,不算罪过,刘美兰也不计较,程江久往来路费、换季衣服,应急贴补,这几年进进出出几万块钱也没了,刘美兰自己不说,也当丈夫不知道。

  男人年轻时脾气太燥,这几年身体垮得快,刘美兰心思都在程江久上,男人只觉得妻子心思飘忽,但想想过去怎么怎么打她,还能怪人家?

  只是不放心一辈子这点家财,最后贴给了不知道什么男人,儿子毕竟是自己的,打娘胎里就没让孩子委屈过,几十万再看不上眼,那也是老子给他的一笔念性,老房子拆了之后还能给孙子,凭什么便宜了不安心的老太婆?!

  各有算计,总归落进了别人算盘。

  老子周年祭,儿子带着媳妇、孙子上海回来,刘美兰说是见见亲戚,安排程江久出现,儿子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当时脸一灰,绝不肯给刘美兰机会。

  第二天大摆酒宴招待老子族人,立场就是给刘美兰看,他就是他老子的儿子,他老子家族的人,别的什么都不可能是!

  家族里有聪明人看出了门道,儿子很快知晓了父亲是怎样伤心渡过了最后三年,作为儿子,无力与母亲争辩,却也无法接纳母亲这荒诞的黄昏恋。

  刘美兰不愿意跟儿子去上海,程江久退休了,正好带着一家子来抚顺,对她来说,这是人生又回到了,这是她曾经想要的幸福,儿子眼里却是个不清头的老娘,心里哭昏,子欲孝,爹不在!

  程江久还有儿女,上海这个是亲生,但老家那两个更需要帮衬,这房子到底写着刘美兰前夫名字,两人商量结婚,程江久却不愿意“上门”,说自己也些积攒,要拿出来给刘美兰买房子。

  刘美兰张罗卖房子,被“矿上那个”族人知道了,儿子只好从上海回来,劝母亲留下父亲这套房子,愿意给母亲买套新房子,程江久这时候再不客气,拿出亲爹的架势,陪刘美兰挑房子,心里想着也是有自己名字,刘美兰满心欢喜,却不知儿子已经用几十万买下了最后的情分,以后,母亲不过是法律上的名字和义务,她已经彻底伤害了那对父子。

  程江久老家的两个孩子承袭了母亲的张罗,父亲的精算,得知还有上海有大前途的亲哥哥,在小城是住不下了,齐呼啦携家带口来抚顺,刘美兰哪料到这个场面?大家族的算计远比矿工随手打她更伤神累心,才两个月,刘美兰就得了重病,被儿子接去上海住院,这边房子却还因为挑挑捡捡没定下来。

  到秋天,刘美兰病故上海,程江久来找大儿子谈后事,没遭待见,回老家打探还能起诉要求大儿子赡养,毕竟是个文化人,有些谋略,发了几条短信告诉大儿子,你母亲已经走了,过几年也许我也不在了,你弟弟妹妹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爸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儿,但是养了一大家子,照顾了弟弟弟媳妇全家一辈子,作为男人,也算是顶天立地,你作为长子,有义务安排弟弟妹妹去上海工作,住所,孩子读书,否则,别说我这个亲爹不讲情义,真要告你,就别想前途了。

  刘美兰最后的回忆没有这段,原本记住就是为了忘却。

  儿子并不知道“父亲”另有其人,当过副矿长的爹死了,儿子跪在坟前哭,回想当年,老子脾气不好,他成绩稍稍差一点,他妈就挨打,可老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舍得动手打儿子,为了求人所以,这个暴躁的男人,在儿子眼里倒是心底宽厚。当初为了求老师给儿子补课,寒冬腊月,老子迎着风雪在人家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就为了赶在年前给人家送礼。

  老头死前还干了一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找矿里的秘书作证,写了啰啰嗦嗦的遗书,自己死后房子、存款全都给儿子,还特别强调了——刘美兰有工资,她自己花够了,你不用补贴,你妈的心,你看不透。

  儿子没看懂,反正他也不在乎他爹这几十万遗产,何况房子本来也是爹妈一起住,存款他也交给了刘美兰,连同父亲曾经多次发短信给他的密码。

  刘美兰收下了存折,对丈夫后来这些年一直防着自己,她并非没数,儿子跟丈夫一个姓,这是他能得到家财的理由,总不能便宜了外人,毕竟儿子跟死老头子一个姓。

  这笔钱对儿子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但是对于另一个人,那个真正的父亲,房子和存款就是余生的天堂!

  程江久六年前死了老婆,那个作为他妻子的女人,一辈子也没能走进他心里,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女人小学毕业,什么道理也不懂,就是嗓门大,遇事儿存不住,喜欢到处乱嚎嚎,怎奈当初也只有这个女人肯一分不要嫁给他,家里老的小的,整天里里外外张罗全靠她,程江久骨子里是个文化人,后来又进了师范学校当老师,本来可以清高,奈何弟弟是个残疾,好容易找对象结婚也不能分家,七口人靠他一份工资难熬,有个能出去帮人扫卫生看仓库的老婆,赚一份工资等于养活两个人,半道上是遇见过秀外慧中的,可人家只限于情爱,怎么着也不敢接盘这一大家子无底洞生活。

  在他五十六岁,死了老婆,孩子都大了,女人也算完成了业绩,无喜无悲,画栋西风到这会儿也成了扫尾,久病的老娘八十犹在,弟弟弟媳这时候还要再拖个拉鼻涕的孙子,负担未因岁月锐减,想找个知心的人,却成了一生难以企及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