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影猜想湛榕此刻必定恼火得要命，事发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惹恼他完全出自临时起意，至于后果严重与否，初影倒没打算太过追究。当前阶段的计划很明确：利用自身的“不服管教”逼湛榕早日亮出能够令她俯首的真实身份，她才能顺理成章地“绝对顺服”。在他主动声明他的绝对权威之前，在她捏造出被他彻底征服的假象之前，任何刻意的讨好都很可能会在他心下种下疑窦。一边要不动声色地拼命接近，一边要想尽办法惹怒，一边要瞒住叶府上下，一边还不能令木岚山庄的四人产生任何怀疑……宋初影揉了揉方才磕得太过大力的额头：这个男人果真比她从前遇到的任何人都要难搞！

　　回兰轩院的这条路并不长，宋初影离开湖边没多久都没见湛榕追上来，猜想他若要找茬怎么着也得过几天再说。正想着下次杠上是否以柔克刚更为妥当，身后远远传来的一声“宋姐姐”却令初影的脑仁又一阵疼。

　　“燕瑞，你怎么没跟四夫人回去？”初影一脸诧异。

　　沿着初影方才过来的方向，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赵燕瑞盯着初影的额头不答话，只从宽袖中取出一小盒药膏，细心地替她涂抹起来。初影感觉额上一片清凉，方才隐隐的痛感竟完全消失了。她握住燕瑞的双手，自然带着几分真心感谢道：“多谢你了。”

　　燕瑞年纪小，却算得上叶府的“老人”，在这一点上自九岁起便长在三王府的初影与她经历类似。深宅大院里混出头来的人能有几分真情实意，然而身为四夫人身边年纪最小的大丫鬟，燕瑞一张俏脸上却总是带着讨人喜欢的世故。初影虽也常常虚与委蛇，但到底迫于局势而非出自真心，以她的经历或许一时还无法理解燕瑞心甘情愿扮演着伪装者角色的心态。但沧浪浮生，起起沉沉，无论是众星捧月还是深居一隅，昂首阔步还是萍踪侠影，但凡不拘天命活着，总要豁出命格、想尽办法。

　　于是宋初影选择了韬光养晦，赵燕瑞适应了随遇而安。

　　“姐姐你太客气了。明明是你刚进府就受我连累……”燕瑞神色忐忑，“可是你的伤口回去要怎么解释。我刚，刚看到……”

　　初影转过脸，并不打算阻止她的欲言又止：“你都看到了？”

　　“我刚看见你对湛少爷，你，你……”

　　初影杏瞳中闪过一丝不安，急切追问道：“你真的都看见了？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

　　燕瑞是个聪明人，当即心领神会，但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敢独守这样的隐秘，为难又有些抗拒地开口：“可是……湛少爷是要娶大小姐的啊！宋姐姐，莫非你真如传言中一般……从前在三王爷府上的时候，便……”

　　初影叹了口气，温柔地揽过燕瑞的胳膊，将她拉到路边耐心解释道：“说来话长，我与湛少爷的渊源早在女子军中时便已开始。你猜得没错，我已仰慕湛少爷风采许久。但我心中所求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可怕，我只要有机会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只要你不向旁人透露半个字，我保证我的这点龌龊心思不会被第四个人知晓。”她顿了顿，眼神仿佛陷入沉思，“西北虽多荒漠，却也是叶家军尽展英姿的大好之地。你若是在那里瞧见了湛少爷马背上潇洒纵箭的场景，定然也会动心的。”

　　其实下人偷恋主子的事情古往今来层出不穷，叶府中不也有被老爷少爷们收作偏房的姨娘么，燕瑞对此原本见怪不怪，听了初影这一番煞有介事的解释，原本只是抱着八卦心态的她倒是若有所思：“如此，怪不得四夫人……只是姐姐这样的妙人，若为了湛少爷长久地留在大小姐身边，未免委屈了。”

　　四夫人？初影略一琢磨便捕捉到了关键。怕是当年叶将军带着湛榕出使西域，诸多不宜亲自出面的场合便托付给了湛榕，一来二去玉蕊喜欢上了这位英姿俊朗的少年郎也不算稀罕事，如此说来，方才的路上二人短暂而牵强的交流也在情理之中了。

　　燕瑞既已说漏了嘴，索性也不瞒她：“此事倒也不是什么秘辛，当年四夫人还未进府的时候，老爷确实动过将她赐给湛少爷的念头。只是少爷跪地起誓此生只愿求娶大小姐一人，老爷在感其忠义的同时还头疼了好一阵子。后来四夫人坐着八抬大轿进了府，从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府里知晓这段过往的人也不多，老爷为免徒生事端，连大夫人和大小姐都瞒着呢。”

　　“宋姐姐，此事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燕瑞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补充道，“四夫人待我不薄，我也不想她因我被人落了话柄。”

　　“不小心”得了别人一个秘密，立即在不经意间透露回一个，赵燕瑞这是不想让她吃亏呢，看来当下并没有与她对立的打算。何时以进为退、何时以退为进，一切拿捏有度，燕瑞不过十五岁便跟着四夫人吃得这么透，果真是典型的大户人家伶俐丫头。初影心下有数，这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可她满心满意的笑容看来实在真诚又讨人喜欢，至少初影打心眼里讨厌不起来。

　　人各有志吧，这世间哪有至纯之人，既然为生计所迫，若非必要，何须为自己多树一个敌人呢。初影向燕瑞许诺绝不多言，燕瑞感激地说着：“那咱们约好了，这些对我们下人来说可是要命的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糟了！燕瑞一说“要命”一词，初影才想起哪里不对劲。方才她光顾着激怒湛榕，忘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以怎样的方式要人命最为妥当，初影拭目以待。”

　　为什么没有在方才那个场合抛出这样一句关键的话！

　　不然将会多么切合时宜！

　　多么不会引起怀疑！

　　多么具有引导性！

　　多么事半功倍！

　　“宋姐姐，你怎么了？”燕瑞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初影弱弱地说，“就是想起方才湛少爷待我的冷淡态度，虽然心下早有准备，但仍不免有些痛楚。”

　　燕瑞的表情立即由关切转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