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影跟着齐喻重新回归众人视野中时,毫无疑问地收获了逐萤和草莺的挤眉弄眼。
齐喻阴沉着脸,很不开心。初影趁着点篝火的当儿走到他身边,敲了敲胳膊:“高兴点儿,会被他们看出来的。”
在场的人有从前叶家营的将士和女子军,知晓他们从前纠葛的不在少数,旁人看着这两人窃窃私语,只当齐喻气初影不顾自身安危跟着叶欣妍进林子,初影正道歉软声软语地劝着。
“那个……对不起啊……我一个姑娘家家的,毕竟已经跟他、跟他……”
齐喻瞄了她一眼:“不用说了。”
初影忙作惊喜状:“你原谅我了?!”
齐喻硬生生地将嗓子眼里的脏话咽下:“什么时候给我解药!”
“这得问他呐。”初影借着将发丝捋到耳后的当儿,掩口轻声道,“有我在,他不会言而无信的。你尽管放心。”
她说得极为真诚。齐喻肚子里一把火烧着,现在初影在他眼中就是个误托终生不可救药的傻姑娘,他好不容易救他二人逃出湛榕的掌控,她非但不领情,还天真地以为单凭她的容貌和身段就能牢牢拴住湛榕的野心。
“说好了,就这一次。以后你的死活我可不管了。”齐喻没好气地说。初影忙笑嘻嘻地哄着:“多谢齐大哥了,初影铭记在心,定然不会忘记。”
齐喻抬眼看了看她娇媚的笑眼,叹了口气。这样一幅天赐的倾国容貌,也难怪她生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自信。
他既勉强妥协,初影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心下仍止不住悄悄盘算着。
被齐喻拖着跳崖那天,她身边并没有冰极门的人盯着。事发突然,她的东西都被留在湛榕的营地上,即便留了记号也没法同索皓然联系。在始终没搞明白的齐喻和叶欣妍的真实意图前,贸然妄图混迹在他们中间显然是十分危险的,与他们相比,初影还是对湛榕更有把握,何况他手中掌握的实料更多,初影想着不如顺水推舟地冒险一趟,将这边探得的情况跟湛榕汇总,保不齐还会有意外收获。
湛榕毕竟是技高一招的老狐狸,武艺和力量明显略逊一筹的齐喻被迫当着他的面吞下一枚□□。湛榕的思路倒也直白,一枚□□肯定无法胁迫心高气傲的齐喻受制于人,但他偏偏对初影的这一招以柔克刚相当受用。二者结合,齐喻再心有不甘也要助他最后一程。
初影心思剔透,自然懂他的意思。
是夜,密林中浓雾渐起。白天刚跟叶欣妍撕破脸皮,初影堂堂正正地待在齐喻身边休息。熬了大半宿终于等到轮班值夜的时辰,齐喻叫醒初影:“可以走了。”
初影抬眼望了望周围,山路迷离,时机正好。两人无声地穿过沉睡的人群,值守的其他士兵见着他俩从眼皮底下大大方方离开,只当这两人借着夜色幽会,也不阻拦。沿着山路走了一阵,很快便见着了矗立在暗夜浓雾中的湛榕。
“来了。”
“来了。”
湛榕伸手从锦囊中抖出一粒药丸,在摊开的掌心中回滚两下,展示清楚后装回递给齐喻:“溶于水中,一次服用。”
“谢。”齐喻接过解药,惜字如金。初影静静地走到湛榕身后,对着齐喻面露不舍:“对不住了,齐师兄……”
“既是你的选择,自己保重。”齐喻瞥了她一眼,自下午以来头一回放缓了语气。湛榕却十分敏感地一把揽过初影的肩膀,以示主权:“看在初影的面上饶你一命,下次……”
“不会让你有下次的。”齐喻摆手,漠然地眨了眨眼皮。初影没有漏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立即警惕地抓住湛榕搭在肩膀上的手。湛榕反应比她快,另一只手中紧握着的利刃早已出鞘,即便在浓雾密布中,都能看清寒光闪烁。
二人默契的互动落在齐喻手里,只觉愈发刺眼。他现在已经有了解药,只需略略出声,便可令眼前的这两个人即刻死无葬生之地,但想起初影,他不得不沉住气,咬牙攥紧了双拳:“你们走吧。”
湛榕牵着初影,毫不留情地转身便走。初影仍有些踌躇,跟着湛榕小跑不远后连连回头,直到视线渐渐被愈发浓重的雾气遮住,再也瞧不见齐喻的身影。湛榕终于忍不住冷冷出声:“怎么,舍不得?”
初影白了他一眼,不开心地甩开了被他捏得有些痛楚的手:“我这么尽力配合都是为了谁?到头来竟两头都不落好!”
她抬头看他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侧颜。湛榕素来刚毅的面庞在朦胧中竟也能显出几丝柔和:“若是方才我手起刀落杀了齐喻,你会如何?”
这是要听她讨饶了。可当下初影才没有心思跟他斗嘴,急急顺着话题表明立场:“方才明明是个好机会,我都以为你要出手,结果你竟放虎归山?”
湛榕的语气中颇有戏谑的味道:“我当你们这几日朝夕相处,多少有了点感情。”
“呸。”初影愤愤道,“若不是他自作多情,我怎会又险些丧命山崖。还硬拖我到叶欣妍身边,嘴上说顾及我的安全,明明是变相胁迫。你是没见着叶欣妍今日瞧我的那副样子,恨不得将我直接生吞活剥了。”
湛榕转身摸摸她的脑袋:“是我不好,没及时提防,害你受了这番罪。”
面对他近在咫尺的俊容,初影赶紧挤出笑意:“没关系,祸福相依,这一趟还是走算值,最起码搞明白了明怀宇的布置。”
这话提醒了湛榕。他低声问道:“地图带出来了吗?”
“嗯。”初影从腰带中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这是她大致临摹叶欣妍的那张,“还没有从明怀宇那里弄到详图吗?这张图上不过标了入口和暗道的大致位置,怕是起不了大作用。”
湛榕接过地图小心展开,接着极其微弱的月色一寸一寸仔细查看着:“不,有大用处。明怀宇也是胆大,居然就这样将后招留给了叶欣妍……”
初影盯紧了他的脸色:“能有什么用?”
湛榕全神贯注地视察着地图不回答。初影只得另起话题。
“你就这样只身出来找我,明怀宇那边怎么办?”
“已经送信让他去主入口了。我倒要看看齐喻敢不敢告我的状。”
他说得轻描淡写,宋初影翌时跟不上他的思路,迷茫地看着他紧接着扔出又一个重磅决定。
“你跟我走明怀宇指给叶欣妍的那条小路。”
“走小路?为什么是我们俩?!”
湛榕已经研究完了地图。初影瞪圆了眼珠,等着他解惑,他却又在这时十分吊人胃口地停住。
“哎呀,你快说呀。哎……”
戛然而止。湛榕忽然掀开她上衣的下摆,隔着里衣将手径直伸了进去。
“哎你……”初影翌时涨得满脸通红。她越发搞不清湛榕此刻的思路。他们此刻走得还不算远,湛榕难不成偏爱在紧张刺激的时刻一求鱼水之欢吗?
然而他的手很快停在了她的腹部,在某个地方轻轻摩挲着。初影这才顿悟:他是在抚她先前被冰极门刺中的伤口……
“尚未痊愈又遇上这番折腾。伤口可曾裂开?”
不提还好,一提初影眼里顿时包了一包泪,烫着脸嗫嚅着说道:“裂了好几次……我怕齐喻嫌我累赘,不敢吱声,一直忍着。”
湛榕有些意外:“齐喻不是喜欢你嚒,怎么连这点都不顾及着?”
原本好好的温情气氛,却被他这样颇为不解风情地打破。初影心中忿然,嘴上还是要极力维持着这点氛围:“少来,他也就看上我这点皮相,哪里及得上你待我的十之一二?”
湛榕十分不识相地瞄她:“你又怎知我看上的不是你的皮相?”
初影的一颗少女心当即四分五裂。
“是啊,你也是瞅准了我的样貌。”初影心中酸酸的,“要不然以你的行事风格,会放心让齐喻这样的人半夜送我出来?还不是算准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要我的命……”
湛榕不作声。初影咬着唇,知道自己说中了。即便这些日子里她与湛榕相处的过程还算融洽,但本质无外乎相互利用的初衷。他此番来寻她定有别的意图,又能指望他耗费多少真心呢?
真心……初影转过身去,暗笑自己天真。指望湛榕,还不如指望齐喻……
湛榕却在这时开口了:“不,不是这样。”
“呃?”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她牢牢环住,他低低的声音很快传到耳边:“我想过了,是我太心急。齐喻暂时还不能死。留着他有用。”
初影感受到耳鬓的碎发顺着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轻挠,挠得她心里有点发痒。她听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且不说罗夏的失踪是否与他相关,齐喻竟敢这样待我的心爱之人,哪还有让他好过的道理。”
“我只身出来寻你,自然有详实的思虑。我安排叶绍樊和明怀宇一前一后到达,叶绍樊到入口时,就让他以为洞中险象环生,湛榕率先探路,带人先行进入了。而明怀宇则在叶绍樊一行人之后进入,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另辟蹊径,堵了他的后路。”
寥寥数语却让初影顿觉毛骨悚然。
“可你就不担心齐喻……”
“你忘了一点,齐喻之所以投奔明怀宇,全因我对他起了杀心。”湛榕加重了语气,“但凡有更好的去处,他会招惹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所谓明氏后人?”
初影缓缓开口:“齐喻没有在叶欣妍面前提及你们的分裂,自然也不会在明怀宇面前多此一举……”
齐喻不信湛榕,但更不会信半路杀出的叶欣妍和明怀宇。就她探到的口风来看,会令他死心塌地听命的,唯有木岚山庄的庄主。湛榕不动齐喻,这是指望他什么时候借机搅浑明怀宇的布局呢。应该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初影有气无力地总结,“湛都尉不仅思虑周全,而且□□有术啊……”
她听见耳旁传来湛榕的轻笑,不待她追问,耳垂突然被轻轻地咬了一口:“初影,此行唯有我们二人,再无旁人打扰。”
初影半身都酥了:“又不是新婚远行,这是生死之赌,要死死一双喔……”
湛榕被逗得笑起来:“怎地如此悲观,对你的男人有些信心好吗?”初影鼓了鼓腮帮,不敢苟同。
“等等。”初影忽然想起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齐喻挟我跳崖的那日,你说、你说你才是真正的明氏后人……这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搂在腰间的手臂渐渐松开,初影缓缓转身,仰目见着湛榕神色凝重,郑重点头:“我是。”
“你其实……已经找到鱼石了?”
依然只是点头。
轰隆一声,初影心中那块扑朔迷离、悬而未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