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榕注视着她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双流光杏目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沉默:“初影……”
“快走!”她却突然清醒了一般,抓住他的手急急地往山坡上走,“说不准齐喻突然反悔,带了人追过来……快走!”
湛榕被她拖得难得打了个趔趄,心下却是安妥了许多。初影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牵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赶着路,直到耳边突然传来冷静的男声:“初影,你不怪我吗?”
初影一回头便瞧见两人彼此紧紧攥着的手腕,湛榕气定神闲地走在山路上,显然这点速度和强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初影心下有些不平:凭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这么久,他却跟没事人似的轻松?
湛榕偏偏在这个时候不依不饶起来,偏执地追问着:“你不怪我吗?”
初影哭笑不得:“这很重要吗?不妨告诉你,走上这条不归路以后我就一直在调整着状态。你之前不还说经了任毓这一遭,今后无论什么变故都要不动声色。我也是一样,即便你的真实身份是当今楚氏太子,也不会令我的心意动摇分毫。走吧走吧,大老爷们磨磨蹭蹭的。”
她手上刚要发力,腕上却一下吃重被后头的人轻易地拽了过去。初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经先行在熟悉的怀抱中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待好。
湛榕这件紧身衣的材质还不错……初影乱七八糟地想着,贴着比军装舒服多了……
“别嘴硬。”湛榕的嘴唇贴在耳边,“别嘴硬。”
不过是轻轻的一句话,方才还一脸无所谓神色的宋初影却翌时垮了下来。
“嘴硬什么啊?”清清凛凛的嗓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哭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初影。”湛榕强行掰过她的脸庞,“你演得一点也不自然。”他真是一点都不考虑他与她两人当下的安危:“分明是我先前一直瞒着你,有火气为什么不撒出来,憋在心里不难受嚒?”
我哪里敢呐,你可是高贵神秘的明氏后人!初影努力想从湛榕的掌中挣开,无奈她这点力气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能感受到湛榕的手掌在她的面颊上来回摩挲着,急切地想要探求她的真实情绪……只能另辟他法。
宋初影是真的心乱了。这些日子里,湛榕成谜的身份始终在她的脑中盘旋晃荡着,时而是木岚山庄的密探,时而是明怀宇的幕僚,现下却是那个被一再否决、最不可能的身份偏偏被坐实,这让她如何不心慌!
她只想找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好好捋一捋这其中关键。
“这里不适合调情。”点点泪水从眼角不易察觉地划过,初影呜咽着的同时仍不忘两人处境,“我们走远一点……再聊好不好。”
不想一向谨慎的湛榕却不管这些。初影话音刚落,眼前的那张热切的面庞却陡然放大。她毫无防备地任由唇瓣被攻城略地,全身上下都在湛榕强硬的束缚中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就算来一百个齐喻我都不会放在眼里。”啃噬的间隙,初影只听得他喘着气,“你若再提一句,信不信我现在杀回去,那片营地上不留一个活口!”
初影被他撩得心烦意乱,心中直呼我当然不信!那边数十个护卫,且不说个个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你湛榕又不是天降奇兵,以一敌众的场面私下自然可以脑补,还是莫要当真的好。但行动上却=还是要予以配合,女孩一声轻呼,瞬时化作如同温水一般融进骨子的解语花。
她如此知情趣,湛榕自然满意得紧,搂在怀中亲了个够才放开。初影抬头,唇上分明还留有温热,他眼中的狂热却不减分毫。
“湛榕。”初影听见自己叹了口气,“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赌气。你身份特殊,我从来不敢强求你对我毫无保留,可但凡你口中说出的,我真的从来都选择无条件相信。”
他的手臂从她的肩上缓缓滑落。湛榕牵着她坐下,执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眼神却丝毫不肯移开。
“我和明怀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湛榕终于开口。初影确信心中的波澜被隐藏得彻彻底底,平静地看着他,侧耳倾听。
“明氏皇族残留的二皇子一脉,自百年前侥幸存活后,一直隐匿于深山中。由于隐蔽得当,百年间由最初连带亲卫死士在内的十几人,最后也发展成了一个数百人的小村落。”
“正如你所知道的,由于藏宝图的存在,这一支幸存的血脉一直没有放弃重夺江山的抱负。明氏血脉在楚氏的土地上心惊胆战地悄悄延续着,表面上看来互相扶持,其实嫡系传到我和明怀宇的父辈这一代,已经人心不稳。当时族里谁都知道鱼石已经有了眉目,而且新一代的明氏元气已成,正是夺回江山的好时候。谁能在这时候振臂一呼,谁就是未来的皇帝。”
“明怀宇不过是我父亲妾室的孩子,但他先我十年出生,是家族中的庶长子。我母亲虽是被明媒正娶的正室,但在族中一直被尊为未来继承人的孕育者,即便在我之前产下的都是女儿,也鲜少对身边之人存有防备之心。最后你也看到了——在明氏后人一族的记忆中,我母亲最终难产,一尸两命。身为庶长子的明怀宇顺利夺得了继承人的位子。”
“明怀宇心思诡谲难辨,他成为了明氏当家人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要将我从民间寻回。可笑我父亲的妾室当年本想杀我以绝后患,竟是时年年方十二岁的明怀宇阻止了她。他小小年纪便想出了如此一箭双雕的计策:与其日后寻求一个妥帖的目标打入叶府,不如启用‘自己人’,这才是万全。只是这群心狠手辣的歹人不曾料到,竟是负责将我遗弃在路边的婢女为了自保留了后招,在我的襁褓中塞了字条。”
“既然明怀宇和木岚山庄为了使叶绍樊深信不疑,拼了命往我身上贴上明氏后人的标签,我为何不顺水推舟。这场戏半真半假地演了二十多年,我也算是对得起明怀宇的一片苦心了。”
“所以你跟明怀宇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初影的心脏怦怦乱跳,“你选择现在与他反目成仇,是要将属于你的一切夺回吗?”
湛榕反问:“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这要怎么说?初影犹犹豫豫地开口:“这个假定……说实话,很难感同身受呐。现在的明氏一族既害得你襁褓之中失去母亲,必然是血海深仇。但是这报仇的方式……”
见湛榕投来探究的眼神,初影赶紧推手:“我可不是劝你放下仇恨。只是既然明怀宇十二岁就夺了你继承人的位子,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在明氏后人的脑中必然已经根深蒂固,怕不是你想推翻就能推翻的。”
“难道你对皇后的位子不感兴趣吗?”
初影吓了一跳,确认他不是开玩笑,才敢避开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是你,我会如他们所愿,顺水推舟跟叶绍樊联盟,然后在关键时刻摆脱明氏的控制,娶得叶欣妍……再然后、然后……”
呵,湛榕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这样想来,叶欣妍果然仍是他的最佳伴侣人选……初影垂下眼来,自觉地抱紧了膝盖。湛榕明明可以沿着这条道路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待明氏宝藏和叶绍樊的兵力双双得手,势单力薄的明氏一族哪里还会是他的对手!可他为什么要在与叶欣妍成婚这件事情上不停地给自己使绊子?难道他一早就知道,明怀宇与叶欣妍已经暗中勾结、叶欣妍这条道路走不通了吗?
湛榕却在这时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初影心中发毛。她遗漏了什么?
“放心吧,我才不会娶叶欣妍。”他揽过她的脑勺,两人的额头亲密地抵着。初影皱着眉头看着他发亮的双眼:“为什么?”
“明怀宇胸怀大志,深谋远虑,确有帝王之相。我自叹不如。”湛榕一板一眼说得很是那么回事,“既然注定了不想当皇帝,何必殚精竭虑地以卵击石,自讨没趣?”
初影糊涂了:“既不想与叶绍樊联手,那你就这么将错就错,要将明怀宇送上皇位?”
湛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位谁爱坐谁坐,我半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杀母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他瞳仁猛然一缩,“你说得对,我自小流落在外,与明氏一族毫无瓜葛,明怀宇是人心所向,我若硬要杀回族中与他相争,那真真是一丝胜算都没有。但要我眼睁睁地成人之美,我确然没有这样的肚量。他明怀宇若是真有能耐要坐稳大位,自然要接得住我这几个阴招。”
初影渐渐听出了一点端倪。湛榕身上流淌着最正统的明氏血液,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想延续明氏皇族的复国使命。他就是要搅乱这滩乱世浑水。至于最后平定天下的是哪一方,似乎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这……倒与她只求安逸、不论政局的心思不谋而合。
“这十几年里,我帮过叶绍樊,帮过明怀宇,就差没帮过楚氏皇族了。”湛榕一声冷笑令初影汗毛顿起,“我倒是正经考虑过,那个来路不明的冰极门倘若是受楚氏委派,我倒不介意再助他们一臂之力。”
初影呼吸一滞,勉强一笑:“这可不行,冰极门差点害我丢了性命,你忘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肩头和腹部。
湛榕很满意地看到初影因他一番直白而惊奇的叙述吓白了脸,爱怜一笑:“只是玩笑而已,别当真。”
初影心中却还有其他盘算。
“可是既然你们族内纷争四起,为什么除了二皇子一脉外,没有别人取而代之呢?”初影有些不解,“你自己也说了,当现下的明氏一族中,还有当年二皇子诸多护卫的后代啊。”
湛榕神秘一笑:“这才是叶绍樊要留‘明氏后人’在身边最重要的缘由。”
初影一脸迷茫。
“讨伐的名号有什么要紧。当年楚氏灭了明氏,不也是师出无名,单凭武力平定天下?。”湛榕深吸一口气,“当年明皇的宝藏需要明氏后人的血液方可开启。这一把钥匙,无可替代。”
若说先前初影一直装作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跌宕起伏、环环相扣的身世故事,此刻却是真正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