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

　　这下主人玩的是不是有点大？难道主人对谢垣生的执念其实并非我所理解的爱恋，实则是天大的怨恨？否则为何却要谢垣以生生世世为代价偿还？

　　忽然整个人又是一凛，不对，主人眼下在沉睡，这不过是在她临时编纂的梦境当中，但这里面所发生之事皆主人所想，便就是说，生生世世，确是主人要了谢垣的生生世世，只是安排发生这许多事借何风筠之口说出。

　　而主人下给我的命令，是投胎转世找到谢垣，并陪他一生一世，给他养老送终——未有时限。

　　那就是说，我也得跟着谢垣去走那轮回，兴许运气差点，要受那生生世世的轮回之苦？

　　我绝望的坐在谢垣的肚皮上，事情弄通之后，顿觉人生无望。

　　我还想着等谢垣寿终正寝后，我便或是继续做我那光杆司令的山大王，或是乔装打扮云游大荒，惩奸除恶扬善，做个人人欲与之结交的神秘侠女。保不齐哪天碰上一个肤白貌美腰以下全是腿的少年郎，有一番说来便来的得意情场，也是漫长人生路上的一小段趣事。

　　可我眼下瞧着，主人似乎从未想让我当那万万年不死的王……呸，之人，怕是谢垣翘辫子之时，就是我归西之日，然后去孟婆那儿领下一碗她不知煮了多少年的汤，喝下后一切尽忘，追随谢垣投胎，再度与他牵扯一生。

　　如此循环。

　　你若问我为何不去找地府当差的再走一次后门？唉，那当差的斤斤计较，他只欠了我一次小人情，便就只帮我那一回，若我先知往后竟是这般凄苦运道，当初定然要给他做个天大的套，让他跳进去便出不来，一边心中后悔一边还要为我所用。

　　可眼下悔不当初的是我。

　　若我没有这般聪慧该多好？没有这般聪慧，便就不会将主人的意图想明了，那样，我至少还能高高兴兴的陪他一生一世，如今我委实高兴不起来，怕是后半生要抑郁而终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主人对谢垣生的执念是怨，那她便只命令我找到他的现世杀之即可，为何却要大费周章，令我与春花两个纷纷转世，去陪同那谢垣一起成长，再让我二人伴他一生，使得他平平稳稳活过一世，寿终正寝？

　　这实在说不通，主人啊主人，你到底缘何会编了这么一出话本子里都编不出来的戏？

　　我咂摸半晌，未曾咂摸出个所以然来，谢垣与何风筠仍在僵持。往后的生生世世都要受那禁制的限制约束，这不是件小事。试问要有多深的情意，才会让一个人自我放弃，成全爱人？

　　阿城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似乎也在左右摇摆，一时想让谢垣接下，一时又觉得，这委实不大地道。

　　花凤凰瞧着已然再也不能自行醒来，他仿佛也自暴自弃了。

　　何风筠身上沾满自己往外吐的血，那张嘴也不知擦一擦，跟刚吸了谁的血一般。

　　不知何时起了山风，吹的衣襟猎猎作响。谢垣直挺挺的站着，时间竟过得那样煎熬而漫长，仿若百年匆匆而过，偶尔清明，方觉只是短短一瞬。

　　日头快要隐去时，谢垣终于缓声开了口，声音如斯沉稳，他道：“有何不敢？”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两条腿瞬间没站住，松松垮垮的跪在了谢垣的肚皮之上。

　　何风筠似是不敢置信，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说什么？”

　　谢垣没有再回答他，这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阿城亦是满脸震惊，眸子里仿佛藏下了惊喜，他不大敢过于表露，毕竟那并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

　　何风筠最终没能逃过魂飞魄散的劫数，谢垣应承之后，他便将法门尽数告知，想必也是存了再万八千年后，还做个合谷山上的何风筠此般殷切之愿。但谢垣却干起了卸磨杀驴的勾当，待何风筠说完后，便做法解决了他。

　　不过我又瞧着何风筠从容赴死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应是个聪明之人，竟在明知说与不说都得不到好下场之际，选了前者，若他歇斯底里一番，定然是要与一干人鱼死网破的耗下去，最后谁也不得圆满才算罢休。

　　而他却将法门尽数告知了谢垣，本意或许就不是为了活下去。我从旁瞧着，他更像是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每一步似乎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没有谁在不甘不愿赴死时嘴角边是挂着笑的，何风筠却相反，于天地间消失的那瞬间，他面上的笑是那般的诡异难解。

　　若我记得不错，何风筠先前说，这个禁制的代价，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难道他竟还留有后手？

　　谢垣从未想留活路给何风筠，这般做无可厚非，对方设计了这样一出戏给他，他当然也得给些回敬才是。

　　春花始终都没有出现，也不知是不是躲起来伺机而动，或是跟着练何风筠的邪功，走火入魔了罢！不过我却是也顾不得她，眼下连我自己都顾不上，哪还管得了他人死活？

　　花凤凰将他全族都作死了，留他独活也不是那么回事，因而他二人略一商议，便让他去跟何风筠做了伴。

　　左右这些成了精的生灵死后都入不了地府，在人间作了一番妖后，魂飞魄散才是最好的归宿。

　　回到浮云山，去到客栈后山，先瞧见的便是阿城家的小山，熊孩子仍然一如既往的淘气，见到谢垣还当他是原来那个任他欺负，使个小性子他还能变出个小物件哄他开心的人，上来就对着谢垣耍了个鬼脸——

　　“阿言阿言，红尘姨姨是不是被你给气死啦？”

　　“阿言阿言，你还我红尘姨姨！”

　　本是好端端的淘着气，却在尾音落下时涌出了哭腔，眼里含着两泡泪，呜呜的抹了起来——

　　“阿言，红尘姨姨是不是醒不过来了？阿言，我好想让红尘姨姨回来，小山好想姨姨……”

　　谢垣冷眼瞧着那熊孩子，眸子里如注入海水，广袤深远，表象平静，却漩涡暗藏。

　　阿城将小山抱起来轻声哄着，姝儿浑身颤抖着出来，戒备的看着谢垣，如临大敌。她吃了教训，不再如先前那般冲动上去讨打，只一双眼如钩如芒，直欲将所恨之人扎他个千疮百孔。

　　谢垣不在意的抬脚往里面走，姝儿踏前一步有意拦截，他顿住，看她片刻，冷言道：“先前的冲撞，吾不与你一般计较，着阿城看顾你。你若再执意如此，吾便不会再同你客气。”

　　姝儿固执道：“你不能进去！”

　　“姝儿，莫要如此！”

　　姝儿突然嘶声吼道：“阿城，他会杀了红尘的！”

　　这一声喊却吓了小山一跳，熊孩子哭声瞬间停止，眼中蓄着泪，身子一抽一抽，眼神带着惊恐望着他那素来温婉，连骂他都是温声细语的母亲。

　　阿城连忙掐诀按住小山，熊孩子便啥也不知道的晕了过去，他仍对姝儿道：“莫要如此！”

　　姝儿眼眶通红，“阿城，他是你旧主，可他亦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叫我莫要此般，那你叫我要哪般？我杀不得他，杀不得他啊！”言至末端，已是痛恨至极，无奈至极。

　　阿城放小山在旁处石床之上，行至姝儿身边，叹了口气。

　　谢垣道：“吾与你之间的恩怨，日后自会清算。”

　　姝儿凄然道：“日后清算又有何用？倘若日后清算了，我父母亲族是否得以回来？”惨笑道，“既然不能，你又凭什么说与我清算？你魂飞魄散了又能如何？我父母亲族同样不能回来！”

　　阿城目露悲痛，“姝儿……”

　　谢垣漠然看着他夫妻二人，半晌道：“阿城，你若不动，吾便替你动了。”

　　阿城惶恐道：“姝儿，你且先让开，阿言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他来是要救红尘的，我予你保证……”

　　姝儿哼了一声，“他又怎会救治红尘？红尘害的他无家可归，家破人亡，新婚之夜姻缘尽断。若非红尘，他现下仍是合谷山一山之主，定会将合谷山治理的繁荣昌盛，人丁兴旺，亦定会成了大荒领主，哈，你如今说他会救治红尘？”

　　我已然呆若木鸡半晌，这么秘辛的八卦，到底是何时何地发生过的？主人自己可知？

　　谢垣冷漠的听，不做任何答复，待到姝儿终于不再张嘴，他方道：“让开。”眼神带向阿城，予以警告。

　　阿城立即不顾姝儿挣扎，掐了个迷魂诀点到了姝儿身上，但见后者浑身瘫软，脖子似无力般擎在阿城臂弯处，不省人事。

　　“阿言……”阿城欲言又止。

　　谢垣冷哼一声，一言未发的抬步走了进去，阿城欲跟，却被谢垣随手挥了个结界封住洞口，拒之门外。

　　我肝儿颤颤，估摸下时间，经过一番耽搁，此时应是刚刚进入亥时。

　　主人依旧面色恬淡的躺在石床之上，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也不知累不累得慌。

　　谢垣走至近前，低头默默看了主人半晌。

　　而就在我不知所谓的将他望着的当儿，他却忽然开了口，“吾不知你从何而来，亦不知为何与吾共用一副身体，吾不喜共享，你且自行离去罢，否则，吾定不饶你。”

　　我一双不争气的腿再次软倒，爬都爬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