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50章 生辰之日葬刀山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碎裂般的“喀”。

  我从黑暗中醒来,碎裂声再次传进耳朵,这一次仿若有千千万万——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围在我四周的冰山随即破裂,眼前豁然明亮,我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凉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那座云山雾罩的浮云山,还是那间名为红尘的客栈,可山中没有村民,没有阿城姝儿并熊孩子小山,客栈里也没有我那位不知如何形容的主人,没有懵懂阿言,亦没有那法力强大的闷嘴葫芦谢垣。

  只有一个美若天仙的我,并穷酸的赤脚教书匠,凡人谢垣。

  谢垣仍未醒来,安安静静的躺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翻个身怕是就得掉下去被刀山扎成筛子,为防止他英年早逝,我便掐了个诀,将他往回挪了半寸。

  瞅着他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我便没再管他,径自回了客栈,然而甫进去就被熏了个灰头土脸出来,忙念咒将屋里屋外犄角旮旯都洒扫了一通,之后再进,才勉勉强强算是个人呆的地儿。

  也不知这一趟究竟走了多久,外头瞅着像刚过一刻的样子,里头却跟百年没住过人一般。

  使了个净身咒把我自己里里外外也收拾了一番,换身衣服,对着镜子兀自欣赏了会许久不见的自己的脸,这才又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皮重新覆上,出去看谢垣。

  他居然还没醒,约莫是睡舒服了,竟还翻了身,看着他半拉身子悬在边上的样子,我无比庆幸方才的聪明决断,亏得顺手将他挪了,否则这会我就得去下面寻他了。

  “哎,你醒一下!”我将他又翻回来,拍打他的脸。

  他如睡死过去一般。

  “谢垣?谢垣!”我收了些地上的碎冰,瞧着他还不愿醒的样子,便兜头往他脑袋上叩了下去。

  但听一声不似人声的“啊”响彻这一方天地,谢垣骤然睁开眼睛,许是打眼便瞧见自己所在之处危险至极,他将将把一个“啊”字喊了个囫囵后,竟就忘记如何口吐人言,双眼瞪的像牛眼珠,哇啦哇啦,嘴巴张得老大。身子僵着,动都不敢动,像个大傻子。

  我及时往他嘴上贴了个小封条,耳根子方清净了不少,朝他勾勾手指,“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掉不下去。”

  他狐疑的看了我好半天,像是要与我说话的样子,我假装看不见,他心知开口无望,慢慢往回挪腾。

  谢垣亦是刚刚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一时瞧着动作有些不大协调,手脚无力。

  好一会后,待他终于挪出一大截,我才耗着最后的性子对他道:“好了,你这回掉不下去啦!”

  谢垣怕死似的又自行往回挪了几下才作罢。

  “我将你嘴上的封禁去了,你得保证与我好好说话,莫要叽哩哇啦。”

  见他忙忙点头,我便抬手将之撕掉。

  “我……你到底对我做什么了?我怎会……”他急急的问,却问不到点子上,遂短暂的闭嘴后又诚恳道,“眼下我心中有些乱,你该是知道我要问啥,就直接说罢!”

  我就问他:“你都记得多少?”

  他说:“差不多都没忘。”

  “其实你自己心中是有了谱的,你可以将猜测说出来,我好一一给你解答。”

  谢垣想了一会,方点头道:“你便是那个与我共用身体的罢?”

  “对,”我道,“那是个梦境,我进得出不得,需要你带我出来。”

  “我与红尘……”他顿了顿,“我以前只粗粗看过几本志怪,但也就只当睡不着时的消遣,未曾想过也从未信过鬼神之说与前世今生,但是现在,我脑子好像不大够用。”

  “红尘是我的主人,你与主人确是前世缘未尽,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和之前所经历的差不多……对,差不太多!”我不能肯定,但主人总不好将他编进一个虚构的话本子当中,费时费力亦没必要,“不过主人此刻在沉睡,不好亲自来与你再续前缘,便将我派了来,我得陪你到死,给你送终哩!”

  谢垣面上闪过惊恐,旋即又遮遮掩掩,不知将谁当了傻子,说道:“不用,不用。”

  “你莫不是心中还想着与春花私奔罢?”

  谢垣噎住,一时无话。

  我便同他说:“春花自也和我一般是主人派来伴你的,但她脾气不大好,当初因与我有了争执,就自行向孟婆讨了一碗汤饮下投到了老财主家当了二小姐,现在啥都不记得啦。”又想起一事,“啊对了,你在那边所见的春花,与这个春花不同,莫要混在一处。”

  谢垣脑子确如他所言不大够用,我都将话说至这般明了,他却仍一副懵懵然的模样,像是在听天书。

  我暗暗一叹,不再与他含蓄,“你便对她死心罢,那老财主断不会教你进了他家门,他想让春花当阔夫人呢!你要啥没啥,家徒四壁,连锅灶都没有,难道教她与你一道讨饭吗?她纵是肯与你私奔,那大概是没经历过讨饭的日子,若经历了,你倒看她还与不与你同去,她自小骄纵,吃不得苦的!”

  谢垣一张脸越发难看,半晌都没再说什么。

  我咂摸一番,试探问道:“你对春花,当真情根深种?”

  谢垣苦大仇深的看了看我,还是不说话。

  我有些为难,“那什么,谢垣,你这就不对了,然则,你却将我主人置于何处?”

  谢垣一叹再叹,嘴巴里像是嚼着什么千年不烂的梗般,啧啧两声,对我道:“你不懂。”

  我啪啪抽他的脸,“我如何不懂?你心下不过是在左右为难,一时不愿负了春花,一时又不愿放下主人,欲坐享齐人之福,又觉良心难安,是也不是?”

  谢垣便又将我望了一望,“唉!”

  渣男,换了一副皮相还改不了渣男品质!

  主人眼睛真真是被戳瞎了,如何会对这样一个人倾心相待?

  “那堕入轮回之人,可是我?”

  我看着他,“怕是就得你去受了。”抬手指他,“你已经在受了。”

  谢垣面色倏地如土,“那那那我岂不是不得好死?”

  我也颇无奈,“主人给我的指令是,待你寿终正寝,我便给你送终。可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就让你不得好死了。”又宽慰他,“左右都是活着,不过是好与不好的区别,若心态佳,那怎样便都能过得下去。”

  “你本事通天,可知我何时会死?”

  我略略谦虚了一下,对他道:“不知道。”

  “……”他无语片刻,“如此,你将我送回去罢,我便是死也要回家死。”

  我知他那点小心思,并未戳破,随他去。

  下山才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镇子还是那个镇子,只不过那帮愚民又换了一茬新的,谢垣离开,已然过去五年之久。

  谢垣先要去镇东头找春花,按他的说法,他与她订了终身的,总不能连个说法都不给,那也太不丈夫了。我虽瞧他不起,却也依了他,反正他心里有数。

  只到了一打听方知,老财主去年就仙了,踩着年根走的,春花前年便被她爹上下打点进京选秀,听说还真被皇帝给看上了,不过后来却一直未有消息传回,不知生死。

  想来那火爆脾气,也就能做个阶下囚了。

  如今这院子教个外乡人给买下了,听说也是个富甲一方的。

  瞧着谢垣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没忍住道:“你倒是个情种,就是没选对人。”

  谢垣唉了一声,顿悟道:“谁都靠不住。”

  “随我回浮云山罢,若你不得好死,我尚可为你收尸。”

  谢垣自此在浮云山安心住下,日日无所事事,山中从前还有生灵,只是在主人沉睡之后便就尽数化归尘土。我脸上依旧带着面具,他起先不大适应,有时会吓一跳,倒是个不错的乐子,但后来他就不怕了,待我如寻常人般,日子顿时枯燥了不少。

  后来我发现谢垣的眼睛不怎么再往我这瞧了,琢磨了几日,我感觉他怕是将我瞅厌了,只没好意思明说,毕竟吃我的喝我的并住我的。

  再后来,谢垣某日突然对我言道想吃烤兔子,说要给自己过生辰,我便起了个大早下山去猎了,还顺道买了碗长寿面来,待到傍晚时分回去,却不见谢垣身影。

  追踪一番,竟发现他消失在崖边。

  飞身而下,远远的,便瞧见了他的尸身,身上千疮百孔,血液结痂,眼瞪大如铜铃,嘴巴张得老大,一张脸扭曲的像是被揉烂的草纸。

  很显然,死前他是做过挣扎的。

  不得好死。

  我将他从刀山上移下,送到老早便觅好了的地儿,装进棺中,入土为安。刻了个牌位立上,兔子并长寿面置前,点燃一捆香,端正身子,于心中默默道:谢垣,生辰快乐。

  我原想着,将他放在浮云山,兴许便可破了不得好死的诅咒,未料,他却间接死在了我的手上。

  那刀山不过是我练功所用,如今倒成了谢垣的葬身之地。

  他缘何会去崖边,又缘何会掉下,我不知道,我只知,那天,他整三十岁。

  ——

  故事讲完,口干舌燥,喝上一壶茶,往嘴里丢了个蜜饯,我便静静看着不见阁外面坐着吃茶的人。他们大多我都认得,从青年到垂暮,每每续讲,都会来听。

  掐算下日子,蓦地想起今日我不但可以出得这不见阁,还能出得客栈门——那老板忒缺德,将我掳来又给我下了禁制,只在他每每投胎之日,禁制方才解除,好方便将他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