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56章 有家客栈唤红尘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穿上宫人的衣裳,做了宫人的扮相,低眉顺眼,带上心腹随着外出采买的婢女出了皇宫。

  我在皇宫之中活了一十六年,像个犯人。

  现在我像个逃犯,提心吊胆出了那间大牢笼。

  待到得熙攘处,与采买的婢女做好一番约定,我便围了纱巾,由心腹打头,朝更熙攘之处行去。

  纵横街道边,有小贩摊上包子馒头的香气,还有酒肆饭店中的香气,更有胭脂水粉的香气。

  原来这便是母妃口中所言道的,市井之气。

  乍闻之初,竟为之如此着迷。又深深吸进一口,仍然意犹未尽,便再咂摸一番,却缘何又觉索然无味了?

  难道外面所谓市井之气,竟这般经不得推敲?

  抑或是我心已至垂暮,于世事没了任何向往之情?

  这样怕是不大好罢!

  “姝儿,你说外头好,还是宫里头好?”

  与人相处之时,若他真心实意,我便可有一番愉悦感受,若他虚情假意,那么我就会有一番别样感受。

  姝儿素来与我亲厚,我与她在一处说话时,会感觉身心皆愉悦。

  “殿下,外头花样儿多,宫里头忒单调,要姝儿看,若能一时在宫中,一时在外头,那真真再好不过了!”

  她就是这般的,心思活泛,说话讨巧。

  “你倒贪得无厌,”我道,“不过这确是人生一大美事。”

  姝儿道:“殿下,外头的人都想去宫中看上一看,远远瞧一瞧那镶金的柱子,银的器具,还有那琉璃砖瓦,若有幸得见一面真龙颜,实在可以当作出去后一辈子的吹嘘呢!”

  我忍不住笑,“我等司空见惯之事,倒成了他人稀罕的了!”

  姝儿眉眼弯弯,“那是自然,他们许是一辈子都过不了那般的生活,交不上宫里的朋友,所以即便能有个在衙门中当差的小小头目的亲戚,在家中都能顶了大事嘞!”

  我望着街边肆意奔跑玩耍的小小孩童,心中竟也有些跃跃欲试,“就如我因不知所以好奇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一般的,贫贱与高贵之分,其实并没那样泾渭分明。平民不好说不快活,官家亦有官家的战战兢兢。”

  “我的殿下,快活与否,还是得要待您亲自去体会呢!”

  我偏头望她,“你几时入得宫?可有过平民的快活?”

  姝儿双眼晶亮,“奴婢大昭九年入宫,入宫以前住在乡野农村,那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奴婢小时,便是在山中跑大的!”

  “可有过忧愁苦恼?”

  “那是自然,家中贫苦,奴婢父母皆是靠天吃饭的农民,收成好时过年家中许是能吃上一顿荤菜,也不用畏惧地方官府征的税收。若碰上灾年,那过年时就也要如素日里一般喝粥吃咸菜了,有时买不起盐巴,连咸菜都没得吃哩!”

  我问她:“彼时你可有怨天尤人过?”

  “家中老父母皆是乐观之人,倒不曾让奴婢感受过一二抑郁之意,靠山吃山,纵是吃不好,左右也饿不着,待奴婢大些了,便跟着男孩子一道去山中打野味,回来让母亲烧上,能吃半月哩!”

  “他们……可还健在?”

  姝儿摇摇头,神色上倒没多少伤感,对我道:“奴婢进宫以前正赶上打仗,奴婢的村子是枢纽地带,官兵打进来时大家跑的跑逃的逃,什么也顾不上拿。奴婢的父母年迈,一路上忍饥挨饿填不饱肚子,最后便在官道上去了。后来奴婢辗转被卖到皇城,得好心人指引进了宫,才遇见了殿下呢!”

  我不再问,失去双亲是极为伤感之事,她能说的这般轻松,不过是秉持奴婢的责任罢了。

  “不知我去体会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姝儿笑道:“殿下,定会是个好模样呢!”

  我冲她呲出白牙,毫无公主形象。

  好模样坏模样,皆我所选,我所求,所以我所受。

  日头快要升至头顶,天也渐渐热起来,抬头瞧了瞧,手掌当扇子煽风,“还有多久才到?怎的这般远?”

  “还要一会呢,那状元郎囊中羞涩,皇城中的驿馆按地界收费,越靠近宫门的价格便就越贵上几番,他住不得贵的,只好往更偏僻处住。”

  “你可知皇城有多大?”

  “呦,这奴婢可不知,只知道若不停歇的走上月余,所到之处都不带重样儿呢!”

  我微微一笑,“如此,我倒想花上月余,在这皇城中走一走,看到底是否如你所言。”

  姝儿嘿嘿笑,作势惊吓状,“那殿下,若至时您半月便走完了,可莫要来问奴婢的罪哇,奴婢可从未有机会这般走一走嘞!”

  “若半月便走完,我至时定要来问你的罪,你诓我骗我,未曾做过之事亦能信口开河,我便也要罚你在这皇城之中走上一走,亲自体验一番!”

  姝儿直直将我望了一会,眼眶竟渐渐通红,“殿下……”

  我向后退却一步,摆手道:“你这奴婢,倾慕我自是无过,切莫教我知晓哇!”

  姝儿便笑了,但眼泪竟也能跟着喷薄而出,让我着实好生惊奇,原来哭也能哭出这般花样儿来。

  “好了,你莫要哭的寻不着方向,若见不得状元郎,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姝儿哭哭啼啼抹眼泪,闻言抬手朝左前方一指,“哪个说奴婢寻不着方向的?这巷子往里一直走,到头靠左的院子便是了!”

  我抬步就要去,姝儿又说:“殿下,最里面那家是个大通铺,贸然去了怕是不好下脚,不如找间茶楼包间,殿下先于里面吃些茶点,奴婢先行去将那谢垣请了来,这样可好?”

  “也好,”我道,“哪家茶楼?”

  姝儿手搭凉棚远眺,唇红齿白道:“是了,就是那一家,殿下您别看它地界偏,客人可是不少哩!”不知想到了怎样高兴之事,这小奴婢竟笑的那般欢畅,眸子里都跳跃着光,“殿下,听说那家的桂花糕并芙蓉糕乃京城一绝,殿下可定要点些来吃哇!”

  我就瞧着她,直将她瞧得再不好意思了,方施施然道:“那便就点些罢!”

  姝儿闻言,立即笑的见牙不见眼。

  “茶楼名字叫作什么?”我捋着姝儿看着的方向瞧了半晌,都没瞧见有甚茶楼模样的地方,“莫要太远的!”

  姝儿道:“殿下,就是那家啦,‘红尘客栈’,它虽顶了客栈之名,却并无客栈之实,只主人家任性那般叫了,其实就是间茶楼。”说罢忽然捂住嘴,似后知后觉般,“殿下,那客栈……”

  我亦愣了一瞬,旋即释然,红尘红尘,不过就是区区称谓,如何我用得,旁人用不得?

  “无妨。”

  我叫做红尘,一十六年来,我过得不甚合心意。

  而你亦作红尘,日日迎来送往,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可比我过得更恣意自在?然则,倒也能捎带抚慰一番我这颗寡淡之心了。

  “我自行前去,你且去寻那状元郎罢!”

  “殿下,这怎么行?此处离着那茶楼尚有百步之遥,奴婢怎可留殿下一人!”

  我睃了她一眼,歪着嘴笑道:“你的殿下莫不是个废物点心,竟连百步的路都不能自理,得让人搀着扶着嘞!”

  姝儿被我说的俏脸一红,“殿下,奴婢并非那个意思!”

  我转身拂袖,“莫管我,你自去照我说的做,将那状元郎请来,至时任是桂花糕或是芙蓉糕,且教你吃个够!”

  缓步向着茶楼而去,不知缘何,我心中在那一刻,竟有些小小动荡,好似略略雀跃,略略紧张,略略期待。像是去见一个许久不见的忘年之交,即将聆听一番教诲。

  那名为客栈的茶楼共四层,却只开了两层窗子,门里面的几个小二交互着跑前跑后,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却只见他嘎巴着嘴,听不清到底在说甚。

  我深深吸口气,抬头瞧了一刻顶上“红尘客栈”四个大字,检查一番面上的纱,便抬脚进去了。

  “这位……”机灵的店小二一阵风似的刮过来,瞅我一眼,再瞅一眼,眯眯眼笑着道,“楼上雅间请吧——”

  倒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我尚未言明,他倒都知道了。

  我不由好奇,“你怎知我要的是雅间儿?”

  那小二道:“您独个一人,却穿着不凡,还是雅间安全些!”

  “你倒有个好眼色!”说着自口袋中拿了些碎银赏他,我并非关在笼中无知世事的天家长公主,皇兄时常与我说话,便就说的诸般市井。

  小二接的恭敬,拿手巾擦了擦汗,将我引着往楼上走,用只我二人可听得的声音道:“小人做小二久了,别的没练成,单这眼力极好,您身份高贵,来此定非单纯吃茶听书,怕不是要见什么人,小人说的,是也不是?”

  我盯着他瞧了一眼,“是与不是,皆与你无甚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