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全和耀进赶到乱石窖基建工地时，毛浓胜早已在那儿了。汪耀林平展展的仰面摆放在一道石坎上，好一堆男男女*女在一旁站着，毛浓胜却在汪耀林身旁蹲着。远远的看见耀全和耀进来了，浓胜便站起身来，双手往肚子前一抄，朝他们走去，表情凝重，边走边摇头。耀全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急走过来，拿袖子擦了擦汗，问道：“咋样嘛？”浓胜紧锁眉头道：“沟子上叫长虫咬了一口，我来的时候，大伙已经把他挪到是坎上了。说是刚开始还声唤，但是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人事不知了。我看了一下，沟蛋子、大腿都肿得不像啥了。关键是发现得太迟了，蛇毒已经扩散开了。再一个也咬得实在不是个地方，没办法挖抓。”

　　燿全道：“莫非毕球了？”

　　浓胜道：“倒也不是，只是得往公社卫生院送。我是没办法了。刚给扎了两针，叫蛇毒先扩散得慢一点。”

　　耀全道：“那还不赶紧送？一个个瓷麻咕咚的，还在这儿等啥啊？”

　　浓胜道：“不是的，我已经叫人取担架去了。”

　　耀全叹了口气道：“那就赶紧。”又回头给耀进说：“是这，你去给银花说去，叫她赶紧往唐家河走，不要像平时一样暮暮囊囊的。”耀进转身走了。耀全又朝耀林跟前的那堆人招了招手，喊道：“那谁，耀升，赶紧去给耀林他大说一声，出了这事情，不给他屋里通知也不行。要注意方式，他大年纪大了，你小心话没说好，当时就动个乱子，取不离手了。”耀升应声去了。耀全又喊来一个后生，让他去通知张兴文，叫带上几百块钱赶紧往唐家河走。

　　不多时，那两个取担架的后生抬着担架一路小跑来了。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将汪耀林势翻到担架上。耀全点了四个精装的小伙子，两人一组，轮换着抬担架。让浓胜和他跟着一块走，路上好有个照应。耀全又叮咛留下的人不管是放炮还是打石头，都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任何事情。

　　一行人赶到石头河边时，恰巧银花从那边连扑带跑地下来，也到了河边。见了担架上的耀林，银花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变得纸一样白，瓷了半晌才哇一声哭了起来，腿也一下子软了，身子就往地上蹴。耀全喝道：“嚎啥呢嚎？！人还活着呢！净添乱！”两个空手的后生赶紧过来扶住银花。浓胜也给银花宽心说：“耀林应该没啥大的问题。他本来就跑肚子，再叫长虫咬了一口，可能有点急火攻心，所以就昏过去了。但是咱这儿的长虫你也知道，也不是第一回咬人，是不是多数都看好了？”银花没有言语，只是流泪。

　　耀全指挥那两个抬人的后生快点过河，又让另两个后生紧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四人都走上了列石，他方和缓了语气对银花说：“银花，本来是叫你到医院伺候耀林的。你要是这个样子，咋还没咋，就叫唤得呜吼连天的，那你就不消去了。”毛浓胜淡笑一下说：“耀全，银花是一见耀林成了那样子，也不知道底细，心里难过嘛。你倒说银花弄啥呢？没看现在银花知道耀林没啥大事，不是比刚才强得多了嘛？”

　　银花擦了擦眼泪说：“耀全哥，耀林是我的人，我肯定要去伺候的。就是刚才一见耀林是那样子，又是难过又是害怕，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叫你笑话了。”耀全笑了笑，岔开话题说：“这一门亲搬得好，银花都抬高了一辈，以前叫我耀全叔，现在都变成耀全哥了。——那咱走。”

　　他们三个在河对岸赶上了那几个后生，于是一行人马不停蹄的朝唐家河街道赶去。半路上遇到了从街上回来的郭达山父子。耀全便叫达山跟着一道去卫生院，让瑞年把采买的东西带回去，且叮嘱瑞年，回去后一定要去一趟耀林家里，就说耀林没啥事情，叫他大他妈不要胡操心。又跟瑞年说：要是路上见了张兴文，叫他跑快些，等着他手上的钱看病呢。瑞年一一应了。

　　分手后，瑞年便飞快的往坡上跑去，跑了约莫一袋烟功夫，果然看见张兴文一冲一冲的从半坡上下来了。只见他戴着雪白的草帽，指头宽的草帽带在脖子下勒着，汗褂敞着，两片衣襟忽闪忽闪的摆动，贴身的背心却湿津津的。瑞年少不得将耀全交待的话告诉了兴文。兴文也不多言，只嗯了一声，就继续赶路。瑞年便也继续往坡上跑，但到底是上坡路，跑起来费劲，他便跑一跑停一停，停一停跑一跑。不知不觉间已翻过山梁，剩下的路一直到石头河边都是漫下坡，他便又抡起双臂，脱缰的野马一般跑了起来。

　　一转眼，石头河已在眼前了，如一条飘舞的银带，在哗哗的涛声中向前奔涌着。郭瑞年快到河边时，却见河对面也有几个人从坡腰上向河边奔走着。离得太远，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从走路姿势上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何百川。

　　瑞年过列石时，对岸那几个人已到了河边，却似乎并没有过河的意思，只是到处张望着，好像还在喊什么，但河水的声音太大，他听不清楚。他过到河对岸了，这才听清他们在喊何秀莲的小名。从瑞年口中得知秀莲早上曾来到河边送孙老师时，何百川一下子两腿打起闪来……于是瑞年也跟着他们一道寻找何秀莲。

　　等发现何秀莲的衣物时，何百川怔了半日，然后便蹴了下去，涕泪长流了。汪衍平劝解道：“莲娃子水性好，肯定没事情。”见他只是一味不出声的流泪，便又说：“就算莲娃子叫水吹走了，也是到好处去了。总比活着受罪强吧？她活着自己受罪，也拖累你一家子……”何百川终于出声了，大叫一声：“苦命的莲娃子呀！”，就嚎啕不已。然后便又向下游寻去，找到一线峡时，看着那湍急的河水、高过百丈的悬崖，何百川彻底绝望了，哭喊一声，就往河里扑，衍平、瑞年等人急忙把他扯住。

　　何百川哭了一程后，表示就算莲娃子死了，也要把尸首找到。要寻找她的尸首，最笨也最捷快的办法就是沿着河找。可是过一线峡却是个难事，两岸悬崖峭壁的，无路可走，水势又太凶险，贸然下水的话，弄不好还会再出人命的。于是，汪衍平便与同来的赵文武商量。商量的结果是，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先回去砍些竹子，做一个竹排，叫几个水性好的小伙子顺河放竹排往下游找。何百川也无更好的主意，只好依了他们。

　　这日后晌，汪衍平、赵文武便叫上赵文平、汪衍举，四个人划着竹排顺河下去了，天擦黑时已到了与唐家河的交汇处，可是何秀莲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个人便有些泄气，恰好此处离唐家河街道已不远，他们便打算先去街上弄些吃的，再去卫生院探问一下汪耀林的病情，至于寻找何秀莲的尸首，只能随后再做打算了。到街上时，早已过了饭点，唐家河饭店及几个私人小食店均已关张，他们就只有厚着脸皮去供销社找汪耀臣。

　　见到汪耀臣后，他们先没说别的，只是问耀臣知不知道耀林的情况咋样了。耀臣说耀林已经送到县医院去了。原来公社卫生院近期并没有治疗蛇咬伤的药物，只能做些简单处理。耀全担心到县上花销大，兴文带的钱不够，便又通过汪耀臣从供销社暂借了三百元。本来是打算联系龙潭大队，用他们的手扶拖拉机送人的，恰好这日有一辆给供销社送货的车是空车回城，耀全他们便搭了便车。

　　耀臣道：“我给我大哥说了，要是耀林有啥情况，就给我挂电话。到现在都没给我挂电话，耀林应该没啥大问题。”衍平等人少不得顺着他的话将耀全夸赞了一番，说队上的事无论大小，耀全都要操心，他自己屋里的事倒是不怎么挂在心上，真是难得的好干部。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后，汪衍平方吞吞吐吐的说了何秀莲叫水吹走了，他们四人沿河找她的尸首，到现在都没吃饭等语。耀臣先是对何秀莲感叹惋惜了一会儿，接着便哈哈一笑说：“洋芋跟米面都是现成的，你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我做的饭可是难吃得很，我自己都不愿意吃。”汪衍举道：“咱干脆也不做饭了，在灶洞里烧几个洋芋就行了。”赵文平说：“烧洋芋吃了爱放屁。衍平，你平时做过饭吧？干脆你给咱做？”衍平笑道：“我也不太会做。有个现成的人，茶饭最好了，干脆叫她来做饭。”耀臣笑道：“衍平还卖起关子来了？”衍平道：“红缨今儿不是到学里去了吗？现在又没开学，她也没啥事，干脆叫过来给咱做饭。”耀臣道：“这个死女子，今儿都到学里了，也不说过来转一圈，真把我当外人了！我去给挂电话去！”说着便欲起身。衍平道：“还是我跟衍举过去请她吧，劳动人家呢，还拿电话喊她，不美。”^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