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城的话,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两天连番咄咄怪事,我已经习惯了一切皆有可能,不要以常理看待,不必去刨根问底,机缘到了自有说法,先保重自己要紧。
思想超脱了,人就乏起来,我脑袋有些发困,但考虑到沈南城在我旁边,究竟是个外人,还是个异性,不好太失礼,只得用手捂着嘴,尽量可控地打了个呵欠。
沈南城坐回椅子里,看我强打精神又不得不应付的样子,眼中似是有了一点隐约朦胧的笑意,语气也变得温和:“那你先休息吧。”
说实在的,这样的大人物屯在我面前,我应付得也累。见他有了去意,大是感激,立时鸡啄米地点头。
他的眉心一抽。脸上的神情十分微妙,似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在我头顶狠狠一揉。
“喂!”我抗议。什么时候他和我这么亲近了!
心跳却很诚实地快了几拍。毕竟是这样的美男子……
沈南城说:“走之前,我给你介绍个人。”
“呃?”我正忙着抓平被揉乱的头发,闻言停了手,呆呆地抬起头望着他。
却见他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淡去了,瞬间变回那个冷静、淡漠、高贵而克制的沈南城。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才那个生动的他,和现在这个冷得像没有人间气的他,奇异的矛盾,又奇异的和谐。
“进来。”他说。声音平静,并没有扬起,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和控制力。
门被推开了。
进来一个年轻男子,身材高瘦,相貌平常,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却有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
他来到我的病床尾,站定。
我莫名其妙地回头望着沈南城。
沈南城说:“他叫吴潜。”
哦,无钱。
谁取的名字啊?
我的思想开了下小差,然后听见沈南城继续说:“他是我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说到“朋友”两个字时,这个年轻男子骤然惶恐,尴尬得额角上都似有几道筋在冒,语无伦次地道:“君……不,大人,不敢。”
我张了张嘴。觉得他们的朋友关系十分不平等。哪有用大人称呼朋友的?
沈南城却很自然地接受了,完全不留意他的称谓问题。
也许因为他是这样的人物,已经很习惯众人的仰望了吧?这么一个细枝末节,就已拉开了他和众人的距离。
我莫名地心里有些堵,试图微笑着说:“既然你们是朋友……”
话没说完,吴潜冷冷地扫我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
我诧异莫名。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他似乎对我很有成见的样子?
我琢磨了下,没觉得自己得罪过他。不过无所谓。闭嘴就是。我识相地耸耸肩。
沈南城接着说:“经过这两天,我发现你很容易惹事上身。我有时候不在,吴潜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可以保你平安。”
等等等等!
关你在不在什么事啊?而且,让一个人跟着我?
我坚决抗议:“我不能接受……”
沈南城抬起手,在空中停一停,全身无意往外散发的威严,令我不知不觉地住了口。
他说:“你放心。吴潜有本事,不会随身跟着你的,不过你有问题的时候,他能及时出现。”
他面容严肃,语气不容辩驳。他控制所有的局面,举重若轻,犹如控制众生。
我张了张嘴,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抗议的勇气,像针扎的气球一样,消掉了。
想了想,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另一个角度负隅顽抗:“沈先生,真的不好因为我劳动你的朋友。你看我们也是萍水相逢,出了这门说不定这辈子也碰不上……”
沈南城的眼神沉了。
这一沉令我心一惊,讪讪地住了口。这样的大人物,好心好意却被人顶回来,自然是觉得对方不知好歹吧?
但他到底没有理会我的不识抬举,只面无表情站起来,说:“吴潜。”
吴潜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定不辱命。”
我张口结舌。正常人哪有这么说话的?他以为在演古装剧吗?
我嗫嗫地,还想再说两句,沈南城回头看我一眼,言简意赅,重重地抛给我
两个字:“听话。”
我很识相地消了声。
吴潜跟着沈南城出去了。
病房里剩下我一个人。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我脑袋里一团浆糊,想不通到头痛。
“啊啊啊啊!”我长长地尖叫一声,抒出满肚子郁闷之气,一头扎回枕头里,试图把所有事抛到脑后再度入睡。
却因为骤然添了心事,怎么也睡不着,我滚来滚去,烙饼样的翻覆了几次,终于烦躁地挺身而起,跳下床,趿上拖鞋,打算出门去逛逛。
把门拉开,却与正举起手敲门的小道士碰了个正着。
“嗐,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你在这儿!”小道士说,“我来这里可不容易,毕竟是特等病房。”
“啊,是吗?”我一愣,赶紧回头张望。刚才心乱如麻,竟一直没注意到这病房完全是个豪华套房的模样。
我紧张起来:“我给不起钱啊!”哪个没眼色的救援人员,把人往特等病房送?
小道士没搭理我,只羡慕地四处打量,两眼放光……大抵是正把见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折算成钱。
我只好出声提醒:“喂!”
他回过神来,目光依然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器物上,敷衍道:“你怕什么,这儿是沈家的医院,自然有那个沈先生帮你担待。”
我怔一怔。
又是沈南城。
“他对你可真不赖。”小道士回过头来,对着我挤挤眼睛,作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心里一团乱,低头无语。
小道士突然拉拉我,悄声问:“那个人是谁?”
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附近还有一个人。吴潜。他本是站在窗前,大概是再听不下去我们的八卦,冷心冷面地看过来。
毕竟也算是认识了,我捉摸着,对着他笑了一笑。
他眼波不动,面无反应,掉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