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大人,我们不熟 第33章 贞节牌坊
作者:林渡水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考虑了很久。

  虽说鬼怕我的血,我应当不至于受害,可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没头绪的事情,还是觉得这一趟吉凶不明,前途未卜。

  就我们三个,两人一鬼,想起来确实有点势单力薄。

  吴潜或许确有本事,但我怕惊动沈南城,说真的,自从我揣上了心事,就实在很怕与他面对面。想了想,我把小道士公仪羽找出来,请他和我们一起去。

  公仪羽没回话,只一直盯着坐在我旁边的女鬼,放在桌上的手指反复敲打,面上表情跃跃欲试。

  我说:“你别收她。她是这一趟的雇主。”

  听到雇主二字,公仪羽登时手收了回去,对着女鬼换了张笑嘻嘻的脸孔:“原来是您,多谢惠顾。”

  女鬼也笑盈盈地咧开大嘴。

  总之,我们这奇异的四人组合,一男一女一道一鬼,就这么上路了。

  沈家老宅在很远的乡下,沈默一路开车,一路努力活跃气氛。开始时,还有人捧场,随着接近目的地,车里逐渐沉默,而女鬼身上的气场越来越阴沉。

  自然的,车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我看了女鬼一眼,她侧头死死望着窗外,本是惨白的脸,此刻是不吉利的阴测测的青,她坐的地方是一团黑雾,缭绕在她周身。

  公仪羽盯着女鬼,手悄悄探回荷包,我看出他的动作,是捏了一张符在手上。

  只有沈默一无所知。“好像冷气太强了。”他有点歉意,去察看空调。

  我突然后悔这一趟行程。

  正思索着找个借口让大家掉头回去,却听见沈默一声欢呼:“到了。”

  我抬头看过去。

  无垠的郊野,阡陌交错,却都撂了荒。一条大路笔直往前,两边是一座一座的石坊。

  石坊年生久远,风吹日晒,地基处有青苔滋生,表面却保护得不错,刻的字有些模糊,但还能看个大概。

  我隐隐看见“御敕”两个字。

  鉴于沈默刚才的欢呼众人并没有搭话,车里死寂如水,于是我试图活跃气氛:“沈家很了不起啊,出了这么多忠臣良将。”

  沈默有点尴尬,顿了顿,说:“那都是贞节牌坊。”

  我一怔,趴回窗边,重新去看。只见这一座接一座的贞节牌坊,绵延到道路尽头。

  沈默不自在地加快了车速,从这些贞节牌坊下面迅速路过。

  在这样的速度下,所有路边的景物都虚化地一掠而过,本该什么也看不清楚。可不知为何,牌坊面上的一个个名字,在模糊的景象中反倒凸显出来,清清楚楚,红得刺人眼睛:“沈门李氏”、“沈门王氏”、“沈门何氏”……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下面埋葬着一个又一个孤寂或短暂的人生。

  女鬼突然尖尖地笑了一下。

  这笑声刺得我一跳,赶紧回头看她。

  却见她眼睛望着前方,脸色反而镇静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深宅大院,占地宽广,屋宅连绵不绝。

  白墙泛黄,青瓦生黑,有年生久远的痕迹,两扇褪色的大门紧闭,铜环在长久的岁月里被不知多少只手摸得光洁发亮。

  沈默停了车,说:“现在这里面住的人不多了,只有宗家才能住。旁支都住村子里。”

  公仪羽打量着屋顶上方,问:“你们家是宗家吗?”

  沈默笑:“宗家得不能再宗家。”

  他上前叩门。

  我悄悄问公仪羽:“你看出什么没有?”

  公仪羽摇摇头:“没有。”

  我放下一点心。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一个中年人,与沈默很熟的样子,揽着肩膀殷勤问好:“二少来啦。”

  沈默笑着由他揽一揽:“根叔,我就带朋友来参观一下,不要惊动太多。”又回头对着我们说:“我们去见见族长,听他讲一讲我们沈家的故事。”

  我们都应好,然后跟着那位中年人往里面走。顺着游廊,绕过影壁,听中年人絮絮介绍,这间房原来是账房住的,那条路通收租子的后院,每年秋天佃户交上来的稻米仓库都堆不下……

  我挂心着我们本来的目的,听得不太有兴味。公仪羽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伸长脖子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对着我皱眉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我便回头去看女鬼。

  其实我希望女鬼最早的猜测都是错的,毕竟……这里是沈南城的家族。

  女鬼却不说不看,只垂眼走在我后面。

  其实从下车时起,她周身的黑气已在逐渐消散。不过,这反常的平静,反倒让我更不放心。

  族长刚刚步入老年,虽脸上皱纹横生,精神尚还矍铄。他对沈家的掌故如数家珍,听闻我们是慕名前来,当下十分自豪,对着我们也是和和气气,端坐在高大幽深的堂屋里,从头道来:“……我们沈家自古行善乡里,祖宗积德,所以香火绵延不绝,更有今天沈默他们这一支的兴盛……”

  公仪羽听得十分打呵欠。

  女鬼倒是垂目坐着,如老僧入定,不动了。

  两个人都似听非听,实在不算有礼貌。我有点尴尬,很觉得他们演技太差。

  对面的族长倒是不在意,和蔼地笑一笑,对着我说:“南小姐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我想了想,看女鬼一眼,见女鬼仍木木地低头坐着,只好自己小心翼翼地问出来:“您家上面几辈人里,有没有一个叫柳宜芳的呢?”

  见沈默望过来,面露迷惘,我又赶紧找补:“啊,因为我家祖上与柳宜芳多少有些渊源,但是早早断了音讯,听说她与沈家有些关系,所以顺便问问。”

  虽则理由编的漏洞百出,族长倒不介意,沉思着想了一想,到底摇了摇头:“上几辈也离得不远,应该会传下来,但是,我确实没听过有这个人……族谱上肯定没有。”

  他见我面色难掩失望,又很和善地安抚:“别急,我帮你问问。”随后站起来,走到这屋子东北角上:“水叔,您记得有这个人么?”

  这个屋子本就光线阴晦,已是下午时分,太阳西斜,这个屋子的东北角更是黑暗一片。我之前不曾注意,现在才发现,那处黑暗中,竟然还坐了一个人。

  那处黑暗中,响起老旧摇椅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屋里颤悠悠地回响,良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