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弯下腰去，体贴老年人耳背，慢慢地、大声地说：“柳宜芳。”

　　老旧摇椅继续缓慢地摇着，那个苍老的声音的主人似在费力思索：“柳宜芳……柳宜芳……”

　　吱的幽幽一声，摇椅停下了。一屋死寂。

　　我心里一喜，以为这就有了线索，站起来想走过去问问清楚，摇椅却又哑着声音，缓慢地摇动起来。

　　竹器摩擦的一声一声，又尖又利，磨得人牙酸。

　　我托着腮帮，看公仪羽和沈默也是呲牙咧嘴地做了一脸怪相，唯有孙曼丽，垂着眼，不说不动。

　　族长看我们一副打算落荒而逃的样子，似乎觉得有点轻怠我们，弯下身去扶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水叔，您看看，是这些客人想问的。”

　　毕竟是年高长辈，沈默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几步走到那处，同族长一起去扶他。

　　眼看两人扶着一个身材佝偻的人，从黑暗处慢慢地走到光线下面。

　　那是怎样老态龙钟的一张脸，丘壑纵横，干枯如老树皮，浑浊的两眼不适应光线地眯起。

　　我相信他已经不下一百岁。

　　把这样一位老者折腾起来，我突然觉得有点愧意，拉拉公仪羽，示意他赶紧站起，又拉拉女鬼。

　　女鬼沉沉地坐着，拉一下，没反应。又拉一下，还是没反应。

　　我觉得不对，正打算弯腰下去看个究竟，她忽然身体顿一顿，样子似大梦初醒，抬起头来。

　　在普通人看来，这应该是很艳丽的一张脸，比如，沈默就看得十分陶醉。

　　而那个本是眼神浑浊的老者却是全身一震。扫过孙曼丽的脸之后，又倒回来认真辨认。脸上先是带起不可思议的神情，继而渐渐地，干枯的脸开始抽动，那掩藏在深深皱纹下的表情，我确定，那是恐惧。

　　我默默深吸一口气，抬手压在心口，紧紧盯着老者的表情，希望能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又希望他能告诉我们什么。

　　他却只费力地摇着头，缓缓地垂下去，什么也没说，只示意族长和沈默扶他回去。

　　我觉得他的背影比刚才还要苍老。

　　孙曼丽，果然与沈家祖上有关系，并且，恐怕当年不是善了的。

　　沈默从黑暗处走回来，有点歉意：“没帮上忙。”

　　毕竟是女鬼的事，我回头去看她。却见她木然地抬头望着堂屋上高挂的神像，一言不发，仿若现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就是泥塑的菩萨也有点生气了，索性说：“没有，已经多谢了。我们这就回去。”

　　沈默于是点点头，过去拖了女鬼的手，与族长告辞。

　　族长送出堂屋，有些惋惜：“至少吃个晚饭。”又对我和公仪羽说：“你们是沈默的朋友，随时来作客啊！”

　　虽说此行并无收获，这位族长倒是委实和善，我和公仪羽连连表示感谢。

　　在我们转身离开时，我留神听了一下屋子里的动静。

　　堂屋深处又响起了吱哑，吱哑的摇椅声。

　　只是，还没等我们走出老宅大门，大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了。

　　本是夕阳西坠，晚霞铺排的天空，转眼间暗雷涌动，黑云低压，天地间骤起狂风，地上的纸片打着旋卷上半空，夹在风里的砂砾扑得人眼睛生疼。光线昏沉，能见处不过五步。

　　“快上车。”沈默急了，“下大雨就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远处田野里已一道闪电由天到地，忽喇喇劈开这混沌空间。在它之后，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此起彼伏，如一道密密的帘子，横在我们的去路上。

　　沈默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还真走不了了。”

　　女鬼如一个尽职尽责的女朋友，顺从地被他拖着手，脸上却是木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闪电阵。

　　我和公仪羽对视一眼。

　　女鬼不算，沈默并没有注意到，那些闪电的下方，是那一座一座的贞节牌坊。在混沌的昏暗与闪电惨白的亮光的交替中，那些方方正正的石头牌坊，如一个个墓碑，忽隐忽现。

　　公仪羽对着我比了个口型：“有鬼。”

　　我觉得头疼，揉揉脑袋，苦笑。

　　沈南城让我别乱跑，他好像这次又说对了。

　　泼喇喇暴雨倾盆，牛筋粗的雨点密得分不清，站在窗边也能被拍个满脸水汽。

　　我把脑袋缩回来，关上窗户。

　　我们终究没走成，留在老宅里过夜。

　　这老宅里住的人并没有什么夜生活的爱好，早早就关门闭户。因为睡得早，灯具不常用，房间里的灯还是以前那种长长挂下来的昏黄灯泡，光线暗淡，被门缝漏进来的风吹得来回晃荡。

　　屋里其他三人却也并不太受这简陋环境的影响，各有坐姿。公仪羽坐在八仙桌旁，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掐算，偶尔念念有词。沈默拉着女鬼坐在一角，兴致勃勃，一个劲与女鬼卿卿我我。女鬼静静地侧身坐着，不怎么回话，偶尔木然地笑一笑。

　　女鬼从进了这个沈家老宅到现在，真是安静得不得了。事反常则必有妖，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目测就沈默一个没能力自保的，无论如何得把他和女鬼隔开。先熬过今天晚上再说。

　　于是我说：“天晚了，早点休息吧。我跟孙曼丽一间房，公仪羽和二少一间房。”我至少可以看着女鬼，而公仪羽可以照看沈默。

　　沈默有点犹豫，望望孙曼丽，孙曼丽像所有听话的女朋友一样，对着他露出一个顺从的笑容。

　　沈默于是受到了鼓励，说：“男女朋友可以住一起。”

　　我看了一眼这个无知即幸福的二世祖，耐心哄他：“你要和孙曼丽一起住，难道让我和公仪羽住一间？”

　　沈默挑到我话里的漏洞，举起手兴致勃勃地反驳：“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住一间？这里又不是只有两间房。”

　　冥顽不灵！

　　我大怒：“我怕黑行不行？”

　　沈默作为花花公子中的领袖，自诩有不和女人一般见识的矜持，见我动气，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公仪羽很有眼色，立即顺水推舟对着沈默诚恳地说：“二少，我也怕黑。”

　　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