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脸生无可恋的沈默和演得入戏兴致勃勃的公仪羽踢出门后，我把门重重关上，想了想，又落了锁。

　　女鬼依然坐在原来的角落，自沈默出门后就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僵着脖子死死望着一个方向。

　　我搬起一张凳子，在她面前放下，坐下来与她对望。

　　女鬼的目光被我挡住了，但依然眼珠子不动。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她专注地盯着我的脑门，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把手在她眼前晃一晃，苦于她无名无姓，只得叫：“喂。”

　　女鬼纹丝不动。

　　我又叫：“孙曼丽。”

　　女鬼仍然不动。

　　我犹豫了一下，把凳子往后面挪了挪，离她两臂远，从衣兜里摸出藏了很久的折叠刀捏进手心，试探着叫出一个最后名字。

　　“柳宜芳。”

　　我本以为女鬼会对这个名字起反应，甚至可能会暴起伤人，为防着这一步，我双腿早已屈起撑在地上，作随时跳起的准备，握着折叠刀的手心紧得出了汗，却只等到一室寂静，女鬼自始至终如泥雕木偶，一丝声息也无。

　　叫魂失败，我彻底泄了气。

　　想了想，我在屋里四下摸索，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一段小指粗的麻绳。我两手握着绳子，一截一截地用力绷直，直到确定整段麻绳都很牢固，我走到女鬼面前，道了声：“别生气啊，明早就给你解开。”开始用绳子将她的身体和椅背绑在一起。

　　女鬼长久地僵直着目光，我抬她的手，她便抬手，我推她往后，她便往后，听凭我将她绑在椅背上。

　　实在没有捆人的经验，我看着绑得歪歪斜斜的样子，并不太满意，但最努力也只能做到这程度了。

　　聊胜于无吧。

　　我坐回床头，背靠着墙，远远盯着女鬼的动静。

　　女鬼一动不动。视野里全是静物，看得久了，我甚至开始犯困。

　　其实这两年我都不太有精神。眼看已近漏夜，我在屋里走动，默诵，掐眼皮，使尽各种方法力图保持清醒，最终还是没抵住强烈的睡意，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是以前一无心事时清净酣沉的睡眠，也不是初次见血后烈火烧心的辗转反侧，今夜我有梦，却无景色无人物，只有无始无终的混沌。

　　我在这混沌中摸索，心里有强烈的感觉，我在寻找一样弥足珍贵的东西。

　　可这混沌是灰色的，模糊不清。我摸索久了依然两手空空，心里开始发急，正此时，突然觉得身上有些簌簌的冷。

　　这冷意传递到心里，我恍然间想起我是与一个女鬼同处一室，登时头皮一炸，心里悚然，梦里的混沌瞬间退走，身体是一个容器，我的思维如飘在半空的灵魂转瞬被吸回体内。

　　在这同一时刻我跳了起来，竭力睁大眼睛。

　　女鬼并不在我面前。

　　女鬼也不在房里。

　　她原本坐着的椅子已经空了，椅脚前面的地上有断成数截的绳子，屋门洞开。屋外的雨已停，夜寒依旧渗人，刚才惊醒我的便是夜风吹进来的冷意。

　　就这么一醒一惊，片刻间我的背后已沁出一层冷汗，湿透的衣服冰凉地腻在身上。我动一动肩膀，举起手用力一拍两颊，终于清醒了头脑。

　　冷静。必须冷静。

　　我告诫着自己，走过去捡起一截地上的绳子看。断裂处截面毛毛躁躁，应是从左右两边生生扯断的。

　　普通人不可能有徒手扯断绳子的力气，也不是借用外力使刀具割开的那种整齐剖面，看来不是外人把她带走。

　　那么，只会是女鬼自己挣断了绳子。

　　这可怕的戾气。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差点被她掐死的经历，抬手摸摸脖子，嗟叹了两下。

　　夜风一阵猛过一阵，木门老旧，被吹得前后晃动，门框合页吱哑不绝。

　　我走到门边向外看，月亮半隐在云里，夜色虽黑，却也不是全无光亮。树影重重，万籁俱寂。

　　我想了想，还是把折叠刀捏在手心，去敲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公仪羽，他衣着整齐，像是早有准备。

　　我小声问：“你没睡？”

　　他有点气愤：“沈默不让我沾床。他以为我性取向不同！”

　　我默了一默，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悄声告诉他：“女鬼不见了。”

　　公仪羽一愣：“去哪里了？”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只能去找了。”

　　正当此时，我们身后响起沈默迷迷糊糊的声音：“找什么？”

　　他揉着眼睛走到门口，茫然地问我们。

　　虽然面前这个二世祖又年轻又英俊又力壮，但是我们知道，他是只会拖后腿的……早知道最开始就该敲昏他一路睡到天亮才好。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他看看我，又看看公仪羽，来回两次，到底是个灵敏人，瞬间醒悟，瞪圆了眼睛，连声问：“孙曼丽不见了？”

　　讲真，他的焦急也是令人同情。我安慰他：“我睡之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不过别着急，也许她只是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他急得跳脚：“那我们赶紧去找啊！”又要去把宅子里的居民统统叫起来。

　　兴师动众找厉鬼？自投罗网？科可千万别！

　　我一想到这个不可控制的局面就头疼，赶紧拉住沈默，拼命开动脑筋想理由：“先别急啊！你们这里民风这么淳朴，孙曼丽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惊动了别人，孙曼丽看到大家连夜找她，她脸皮那么薄，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这里呢？”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女鬼的脸皮也实在不能叫薄。我瞎编得自己都脸红，幸而沈默关心则乱，没了主见，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声道：“好，好。”就往外走。

　　我和公仪羽在他身后对望一眼，公仪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追上去和沈默肩并肩走，顺手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张黄符。

　　再次聊胜于无吧。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边四下张望，一边仔细回想昏睡前的种种，试图找到一点点关于她去向的线索。

　　突然如一道电光劈过脑海，我脚下一滞。

　　我想起来了！

　　女鬼当时死死盯着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是东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