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勃勃燃烧的火把，夹杂着雪亮的电筒光芒，将这个下半夜照得如同白昼。

　　密集的人群将这祠堂后门围得水泼不进。

　　他们面相麻木。其中有些带着凶恶。

　　我看见白天那个为我们引路的根叔，站在人群中间，此刻面目死板，便是看见下午还彼此亲亲热热的沈默被女鬼掐着脖子，也是毫无反应。

　　被这样带着敌意的人群无声地围着，难免令人背上一阵一阵地发紧。他们沉默地站在火光之下，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女鬼本是侧身对着门外，大抵也被这样的场景刺激到，肩膀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明的咕噜声，双手一松，机械地转过来向着祠堂外的人。

　　沈默于是滚在地上，整个人蜷起，大口大口地呼吸，喉咙处重重地喘了一阵，呛住了，咳嗽不止，好半天后，他才顺好气，作势要爬起来。

　　我和公仪羽赶紧去扶他。

　　这个养尊处优的二世祖，大概把一辈子的苦头都放在今晚吃掉了。

　　他站住了，仍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因为喉骨被勒过，说话声带着嘶哑：“根叔，你们这是？”

　　那个根叔没有回答。人群本来木然无声，突然外围开始骚动，像是一道水被分开两边，人群中间让出一条路，一个老者，从后方的黑暗里走到火光下。

　　是沈氏族长。下午时他是和气又纯善，此刻的面目却像是翻到了另一面，火光跳动，他脸上的沟壑间都是阴影。

　　他手握成拳，放到嘴边，清着嗓子嗽了两声。

　　本来因为他的通过而躁动起来的人群，又安静了下来。

　　空气凝固，令人窒息。在火把跳动的剥剥声中，只听见沈氏族长嘶哑的声音：“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和公仪羽面面相觑。

　　这很难办。总不能说我们是抓鬼进来的。

　　沈默挺身而出：“太爷，是我带他们逛宅子，不小心闯进来了。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他对我们使眼色，回身去拉孙曼丽。

　　“谁让你们走的？”沈二公子的这一声太爷喊得恭恭敬敬，却没能得到族长稍好一点的反馈。他翻起眼皮，目光越过我们，投向沉在黑暗里的牌位架。

　　我本以为沈家摆这样大阵仗，是因为将祠堂看得特别庄重，我们这般擅闯确实很唐突。本是诚心歉意，该赔罪赔罪，该受罚受罚。可看这族长目光着落的地方如此有讲究，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沈家的祖宗变鬼操控沈家这么多年，族长可能不知道么？

　　也许，他们不是来缉拿的，而是来报复的。

　　念头升起，便如荒草生长不可遏止。我悬起了心，尽量不动声色，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伤口。微微沁出的血此刻已凝固，覆在刀痕上。

　　公仪羽在我旁边，轻轻摇头，摇摆的弧度几乎是微不可见。他用眼色示意：没用的。

　　我放下手掌。

　　是，面前这些漠然的面孔，不是鬼，是人。

　　我的血，没用。

　　局面紧绷，如斯诡异，就算沈默这样傻白甜的二世祖，也开始变了脸色。

　　但他到底是沈二公子，总还有一点自己的面子在。

　　他上前一步，尽量将声音放得谦恭而无知：“太爷，我们误闯有错，该怎么罚我们，您说。”

　　“罚？”族长夜枭一样的两声笑在夜风里打了个旋，目光像两道钩子狠狠挖在沈默脸上：“沈家怎么有你这种蠢货！”

　　向来众星捧月的沈默恐怕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当众折辱。他的脸登时涨红，想来二世祖的脾气也上来了，硬抿了一回，没压住，索性顶回去：“太爷，我错在哪里，您明白说，我明白领。可我不知道我怎么就该被骂成这样？”

　　族长恚怒：“你个蠢货！引狼入室！沈家的命格都被你败完了！”

　　作为他口里的两只狼，我和公仪羽自然是很不服气。

　　但当下的局势，太过敌众我寡。我忍了一回，心里默念做好汉能屈能伸。公仪羽却又比我年轻气盛些，当即哼哼一声：“你们沈家还好意思称命格？”

　　我想去捂他的嘴。

　　族长勃然大怒：“无礼小儿！我沈家的命格就败在你手上，祖上，祖上……”

　　他似乎很想为那两个祖宗鬼抱屈，然而祖宗变鬼终究不是光彩事，他打了两个顿，硬生生转了话题，一股脑把怨气撒出来：“你们那点命也赔不起！”

　　他手里本是握着一根沉沉的拐杖，此刻在地上用力一敲。沉木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像是一道命令，人群又往前一步，挤得更密，围得更拢，像一堵墙压过来，已是密密实实地堵住了门。

　　这群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站在门槛外，就差一步迈进来了。

　　大概到这时沈默才真正相信，自己家的风格是六亲不认的。他睁大了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你们想怎样？”

　　“我说了，拿命来赔！”族长发了狠。

　　沈默大怒：“太荒唐了！”转头望向自己的族人：“因为这个就要杀人？我不信你们都打一样的主意！”他的视线在面前一张张火光明灭下的脸孔上扫过，却只得到漠然的回应。

　　沈默噎住，收回目光，面色黯下去，是真正颓然了。

　　公仪羽眼珠子转一圈，冷笑一声，右手往里一指，直直对着后方的牌位架：“这里面可是你们的祠堂！你们养的鬼已经没了，要是不怕祠堂见血，更坏了风水，就只管进来杀人。”

　　这句话倒让门槛外的沈家族人们犹豫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一点活动的表情，互相犹疑地望望，又一齐望着站在最中间的沈家族长。

　　沈氏族长的眼皮上翻，阴沉的目光打量了我们半晌，忽地扯起一个笑，满脸皱纹绞在一起，夜色里只听见他笑声森然。

　　他提起拐杖，用力顿一顿地——他本是要习惯性地磕在面前的地上的，举起的姿势都已摆好，似乎瞬间想起面前是祠堂的门槛，到底忌惮，拐杖在空中换了个方向，磕上身侧的地面：“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