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意思很深。

　　而我信他真的做得出来。

　　沈默本来半个东道主，结果莫名其妙丢了女朋友，又被族里这样威胁着性命，大概是头一回遭到这个，倒是恐惧下去了，火气上来了。

　　他怒道：“太荒谬了！说不通！”一边伸手掏手机，“是不是要我报警才行？”

　　我囧成一团。

　　想得到他二世祖迟早爆出熊脾气，想不到他会熊到当众掏手机。

　　我和公仪羽赶紧挡到他面前，打算在他通话成功之前，先将来抢手机的人拦上一拦。

　　然而，门槛外的人群沉沉地站着，并没有动作。那个族长的脸孔上甚至爬起一点嘲笑的阴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我之前其实并不是太紧张，因为我们的通讯工具都在身上，随时可以向外面放出消息。我和公仪羽也罢了，沈默这样的大家族后代，动了他的性命影响不是一星半点，我不信这乡下的沈氏族人会动真格。

　　可对面这样地不在意……我的心开始有点沉了。

　　果然，沈默拨了一气，听筒里却没有任何讯号传送。他皱起眉毛，举着手机，又用力按了几回，可手机始终方方正正如一块砖，沉默地躺在他手里。

　　“怎么会没有信号？”他焦躁起来。

　　“别拨了，这里是屏蔽的吧。”我喃喃。分不清是在对他说，还是在与我自己说。

　　族长嘶声，荷荷两声笑，道：“我们沈家毕竟以善为先，也不想对你们太坏。只是，谁让你们破了祠堂的格局，坏了我们沈家的风水呢？没办法，只有请你们待在里边，把缺的这一角补上了。”

　　这言下之意，似是要将我们困在这里，饿死在里面，再次填上他们沈家的风水格局。

　　我抬头看祠堂外的一圈人，一张张麻木的面孔，是不将我们困死在这里不罢休的漠然。

　　心中突然想起沈南城的嘱咐。

　　他让我别乱跑，我跑了。

　　他说，让我有事就叫吴潜。

　　可是，先不论吴潜是否真的召之即来，当初沈南城安排他料理我的安全，原是冲着我这易撞鬼的体质。但此刻麻烦的不是鬼，而是人。

　　若是吴潜真的来了，会不会反而将他也带到危险里？

　　我心里十分犹豫。

　　正纠结为难中，沈默突然动了。

　　他从我和公仪羽中间穿过，走向祠堂门口。

　　火把高举，焰火在夜风中跳动，火光映在他前方，他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在地上摇晃不休。

　　“沈默！”我叫住他。

　　他想做什么？

　　他没回头，走到门边上，停下来，与门槛另一边的沈氏族长面面相对。

　　门里门外一时都静了，屏息等着这位二少爷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他垂下头，低声说：“太爷，我错了。”

　　族长的脸动了动。

　　毕竟沈默是沈家当下最昌盛那一支的二公子，想必族长也不敢真的对他下手。

　　他应当是在等待沈默认清形势，与我们划清界限的那一刻。

　　如此，再无所顾忌。

　　于是在火光下，他满脸皱纹里都填上了一点宽容的笑意，带着一族之长固有的自持，刻意褒扁道：“我以为你还要吃两天苦头才知道好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醒悟及时，亡羊补牢不为晚……”

　　沈默沉默着点点头。

　　族长志得意满，挥挥手，让挤在门口的人往外挪一挪，给沈默腾了个地方：“你也不用内疚，里面两个是罪有应得，你是沈家人，心向着我们沈家是正理……”

　　他的声音突然像被扼住脖子的鸡。

　　原来沈默迈过门槛，站到他身边时，忽然抬手，环过手臂狠狠扼住他的脖子，硬扯着转了半圈，背对祠堂面向沈家族众，大声喊道：“放他们走！”

　　他应该很重视健身，大概是为了当好一名花花公子，反应算敏捷，力气也算大。这样下劲往里面一勒，沈氏族长的脸便当场一白。

　　变故骤起，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惊。

　　沈默见我和公仪羽反应不过来，回头吼：“你们快走！带上孙曼丽！”

　　我的嘴张了张，心里惶惑，脑中茫然，听话地去拉孙曼丽。

　　他对面的沈家族人也醒悟过来，登时鼓噪，大骂沈默。

　　其中有声音尤其洪亮：“不肖子！你这样对亲族，还有脸没有？”

　　沈默的二世祖脾气上来：“滚！我没有你们这种亲戚！”

　　一声滚吼得气壮山河。

　　要不是这个生死关头，我真想给他竖大拇指。

　　我们拉过孙曼丽，孙曼丽从方才起便一直泥塑木雕地站着，此刻也浑浑噩噩，听凭我们牵扯，跟在后面茫茫地走。

　　门外的人看看我们，又看看被勒得直翻白眼的族长，面露不甘，但到底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

　　我们与沈默擦身而过。我飞快地问：“你怎么办？”

　　沈默带着点不吝不顾：“你们走了，他们还敢把我怎样。最多吃点苦头，放心。”

　　他转头，目光落在无知无觉的孙曼丽脸上，声音柔软下来：“帮我照顾好她。”

　　我一瞬间鼻梁泛酸。

　　我用力点头，拉起孙曼丽的手：“我们出去了就马上找人来救你。”

　　他咧嘴笑一笑，正要将头转回去，他身侧的黑暗中蹿出一个人，举起手中的棍棒用力打在他头上。

　　沈默一声不吭，头一歪滑了下去。

　　众人惊动，火把摇晃，那个人的脸出现在火光下。是那个下午带路的，沈默叫根叔的人。

　　他再次举起手，还想要再度砸下，半空中却猛然有一道外力整个加诸身上，他嘭地向外飞出，一头栽下台阶，撞晕在地。

　　阴风骤起，黑气冲天，当先的一排火把挣扎地跳动两下，扑扑熄灭。

　　女鬼发作了。

　　黑气起处，她现出本相。

　　苍白的脸，眼眶漆黑全无眼白，血盆大口裂到嘴角，头发骤然伸长，根根支起，在阴风里翻飞。

　　她直直张开双臂，十指指甲齐齐长出三寸，嘶吼一声，直刺人耳膜。

　　面前的沈家族众此前一直言语里以养鬼自恃，但大抵不过是叶公好龙，互相壮胆。眼见面前真出来一个厉鬼，这才真正惊惧起来，人群顿时大大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