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人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姿势依然是仙风道骨状：“铲除妖异，原就是受命于天。“

　　我被他的自信震惊了。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那个妖物：“制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也算遵循天道？“

　　中年道人面上表情岿然不动：“对非常人，行非常事。“

　　我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非典型道士。他对于自我逻辑的强大自信，令我叹为观止。

　　但总不能就这样认输罢。难得有个患难之交，总不能丢了孙曼丽。

　　我假作沉吟，眼角余光看了看周遭。这个没有人气的世界，绝不可能是真实的。是噩梦，还是谁用法术制造的隔绝时空？

　　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力过度，当即疼得一声冷嘶。

　　“这不是梦。“中年道人道，“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如果拉上孙曼丽一起跑，能够跑多远，或者是不是趁他不备拿起手里的刀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等诸多事宜，口里敷衍道：“那就是法术？我从来不知道道门里有这么厉害的。真的。“先夸两句好话，伸手总不打笑脸人。

　　中年道人道：“法力微薄，不敢。“他沉吟了片刻，终于，语气里似下定决心道，“我这也是向天借力。“

　　又是天！

　　老说这些虚头巴脑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意思吗？

　　我抬起头想反驳他两句，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郑重，还带着异常的尊重之意，仿佛刚才的话是实实在在的，是固有所指的。并且，他看我的时候，很是怜悯的样子。

　　我觉得他对我投过来的眼光怜悯过了头，倒好像我是即将倒霉的主角似的——等等！

　　我本不太灵敏的第六感已经被飞快激活，大脑在转动中仿佛越来越接近真相——如果这道法术造出的时空可以将世界其他人隔绝开来——那么当初也能够把我一起隔绝开。

　　但是没有。

　　我一起被拉了进来。

　　也就是说，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我和孙曼丽，都是今晚的目标。甚至有可能，我是主要目标，孙曼丽是顺手牵羊的附带悬赏。

　　心紧了起来。和鬼打交道多了，我不怕，也确信鬼害不了我。但今晚的对手是一个神秘的道人，而且，他那样郑重地说起受命于天“——

　　“天，是谁？“我木然地问。

　　这个“天“，大概还真不是虚幻的东西。大抵就是今晚这么大阵仗的来源，中年道人执行的也就是它“的意志。

　　中年道人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惋惜之意，又念了一声法号，方道：“本人卑微，不可说。“

　　又微一叹息，“您是聪明的。可惜。“

　　我冷笑起来，点点头：“多谢。虽然把肥羊送上屠宰场之前还给两句好话实在虚伪。不过，“我尽量不落痕迹地重心后移，一脚微微往后蹬，将全身的力气都绷起来，“总可以告诉我判死刑的原因吧？“

　　中年道人摇摇头：“本人卑微，原因确实不可说。不过，您并非要死……“

　　我积蓄的力气已开闸，将身体变成离弦的箭，用尽我所能的最大速度向中年道人冲过去，手里紧捏着挑出的刀刃——总不能坐以待毙。

　　什么并非要死，真是好大恩赐。我遵纪守法依法纳税坚决做良好公民，凭什么要受劳什子见鬼的天罚？

　　不就是逛个街，也要祸从天上来，我招谁惹谁了？

　　混蛋！

　　心里窝着一把火，眼看瞬息间已是冲到中年道人面前，连他脸上的毛孔都快看清楚，却骤然左脚一滞，整个身体因为惯性就要向前摔倒，幸而右脚飞快前伸用力抵地，才险险一个趔趄稳住了身体。

　　我低头一看，竟然是脚下的土壤聚集了一个小小土堆，又变成一只手的模样，陷住了我的脚踝。

　　我一咬牙，用力一提，脚被陷处纹丝不动。我又用右脚死命踩下，土堆沙拉拉的，却只掉下表面一层薄薄的灰土。我竟是无法自由活动了。

　　中年道人叹道：“没有用的，天的法力岂是你我可抗。听我一言，真的不会要您的命，只需要您留在这个空间里……“

　　我大怒：“留你在这里，你愿不愿意？“

　　道士依然作苦口婆心状，张口就要继续劝说。

　　“当然不愿意。“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顿时觉得腿一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松下来。

　　“你来了。“我索性蹲在地上以支撑身体，仰头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可怜巴巴地道。

　　他皱眉看我一眼：“为什么晚上出门不等我一起？“

　　我说：“女人逛街的乐趣，男人不懂……“然后发现，我脚下的土堆不知何时松散开了。

　　“咦！“我欢喜地跳起来，再一蹦跳到他身边，恨不得用全身的力气道谢：“多谢你啊沈先生！“

　　沈南城微扬眉头，瞥我一眼。

　　我又指孙曼丽那边：“麻烦救救孙曼丽！“

　　中年道人从沈南城出现的时候，就形容异常，仿佛是因沈南城撕破这个空间闯入，令他受了伤。此刻他终于匀住了呼吸，嘶声道：“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您……您是谁？“出于对强大力量的畏惧，他用了尊称。

　　沈南城没有理会他。本是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又多出几个淡薄飘渺的虚幻身影。这些薄而白的模糊影子，仿似对着沈南城的方向深深致礼，随后它们转身，轻飘飘地掠过那僵着妖物的身体。

　　妖物嘶吼起来，状似痛苦至极。随后蜥蜴一般的身体剧烈抖动，全身关节数度扭曲之后，突然平息。一道黑影腾起，挣扎中被白影制住，仿佛是有一道锁链锁住了它的脖子，它被迫佝身，跟在白影后面，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躺在原地的，是一具回复正常的尸体。

　　而白影没有带走孙曼丽。孙曼丽晕倒在地上，但还活着。

　　“您、难道您是……“中年道人真正惶恐起来，身体都仿佛弯曲了一节，抖着声音求证。

　　沈南城发声，制止了道人话的后半截。只道：“转告她，有些事，不是她可以插手的。“

　　中年道人的身体弓得更深了，诺诺连声。

　　我却从对话里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沈南城说的那个ta，想必就是今晚的主谋，中年道人口里的“天。“

　　不过，是他？它？还是她？

　　不过，我记得前一阵，伊伊和沈南城的天台对话里，也有一个“她“。

　　我作为今晚的受害人，既然有了线索，当然是要追问明白了。

　　“她是谁？“我忽略心底不知何时起的一点点酸，抬头望着沈南城，郑重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