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大人,我们不熟 第73章 南国女公子
作者:林渡水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站在大河边,河上的雾气由近而远弥散无边。我看见雾气中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摇着一只窄窄长长舟。

  “小女公子!小女公子!您不能来这里啊!”突然,有一双大手从背后抱起我。我诧异自己腾空而起,竟然这样地轻。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怎么变得这样小?

  抱起我的是一个粗壮的奶娘,我想问她是谁,说出口却是女童的声音:“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奶娘把声音压到最低,似乎生怕惊动了雾气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小女公子听我说,这是祖先传下来的教训,说这条河通冥河的……您可千万别再来了河里都没有鱼……”

  我低头看这条河岸,这才发现,河边一片死寂,连一株草,一只蚂蚁都没有。

  “可是我明明看见河上有人在摇船……”我分辨。

  奶娘一下瞪大了眼睛,仿似踩到蛇般惊惶失措,全身筛起了糠,一把捂住我的嘴:“我的女公子呐!可说不得啊!”她怕背后有鬼追似的,深一脚浅一脚抱着我拼命往回跑。

  我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河面雾气里那个影子重复的,仿佛永生永世在摇舟的动作。

  直到跑出雾气的范围,奶娘才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停下来。面前是一条官道,道边听着两只华丽的车队,貌似正要分道扬镳。

  “公子,您只能送到这里了。”有年轻美貌的侍女低头哄劝一个幼童,“女公子要去的郁山就在前面,您送了这么远,女公子会领会到您的心意的……”

  “我为什么不能送姐姐上去?”幼童问。

  侍女像被蝎子蛰了,又是哄又是劝。

  我看见人群焦点的幼童美得像在发光。

  我想了想,哦,这个人是我双胞胎弟弟。

  从乡野到邻国,从周天子朝堂到远方诸侯国都在传说,南国庄公新得了一对双胞胎,美得与日月同辉。各国出使南国的使节都以见过这对双胞胎为荣。连周天子都被惊动,特地派人前来垂询。

  这个传言也不算很错,只错了一半。美得日月同辉的是双胞胎里小的那一个,我弟弟,南国公子玉。作为早他半个时辰出生的姐姐,南雅,就要逊色许多,在南玉身边犹如满月旁的萤火虫。

  我的奶娘抱着我说:“我们小女公子多好看呀。”我知道,她是因为爱我才这么说的。她大概也是唯一爱我的那个。

  因为在南国,双胞胎是不吉祥的象征。南玉是唯一的公子,是储君,所以不吉利的那一个只能由我来担当。我们长相上的差别也很映证了这个传言。

  所以我从小就讨厌南玉。呱呱落地时,我还是举宫欢庆诞生的女公子,因为他随后的降生,让我变成了灾星。我只享受了半个时辰的爱。

  我讨厌他抢了我的美貌,讨厌宫里上下都围着他而冷落角落里的我,讨厌所有外来的客人在先后看见我们两个时表情从强自掩饰的失望到心悦诚服的赞叹,也讨厌他明明是储君,明明什么都有了,还那么爱哭。

  在我第三次把他咬哭的时候,我被打发到了都城远郊,郁山上的离宫里去。奶娘红着眼圈,抱着我坐在一摇一晃的马车里。我没哭,挣扎着从窗户探出头去。

  南国的朱红宫墙在视线里渐渐远去,南玉在后面哭哭啼啼地追着马车,说:“阿姐留下来。”我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踮着步子跑,大呼小叫护着他生怕他摔跤的人群,回身从包袱里掏了一个李子,扔去打他:“没出息!”

  李子没有砸到他,他在原地停了脚,扁扁嘴好像又要哭。我不想再理他,放下帘子,缩回到奶娘的怀里。

  在马车身后,南玉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终于在我们的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宠爱着他的大人们带着他,赶着车来送我。

  他一路抓着我的手,扁着嘴要哭。我本来对他很不耐烦,但现在看到他,想到毕竟要分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于是心里也起了一点伤心,拉起他的手,说:“你是公子,以后你不要动不动就哭。”

  他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我受不住地向天翻一个白眼,甩开手,跳上自己的马车。

  马车又动了,在永无止境的摇晃中我昏昏欲睡,直到傍晚时分奶娘把我唤醒。

  这个郁山的离宫,原是供南国王室避暑之用,后来不知何故,自二十年前起,再没有启用过。是荒凉很久了,却意外地保存很好,看起来足有八九成新,气派也十分堂皇。连那些跟在车后面,被打发来伺候我的下人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王提前派来来修缮过吧?毕竟女公子是王的亲生女儿呀。”“王还是舍不得小女公子,看来我们有一天还是能回去的。”本来无精打采的下人们悄悄议论,都有了些精神。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站在前殿里四处张望。山巅有血色残阳,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大风穿堂而过,将我宽大的衣袖灌满,吹得鼓起来。

  我喜欢这里。再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也再没有人比较我和弟弟的优劣。我可以满山遍野自由地奔跑,摘山果,追野兔,任荆棘划破了衣角。

  直到我在山脚下遇见那个奇怪的人。

  他穿着玄色衣服,头仰靠着树干,闭着眼睛,安然地坐在树下。虽然是坐在野地里,姿态却十分好看,比我见过的南国所有大臣坐在堂皇宫殿里的姿势都要好看。

  但是他一直没有动。我看了很久,有点担心他死了。

  我小心地靠过去,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想去戳一戳他。

  直到我在他面前蹲下,发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还是有呼吸的。

  我放心了,站起来打算走。

  他却张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比最深的夜还要黑,看着人的样子像要把人吸进去:“为什么不戳?”

  我低头看看手中的树枝,有点尴尬,顺手扔掉,说:“因为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