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神庙在王宫背后，王都中心。
在我与南玉的成人礼当天，神庙供奉牲祭，大作庆祝。自山戎入侵的消息传来之后，神庙开始了连绵不断的祈天。巫祝戴着凶恶奇诡的面具，整日整夜围熊熊燃烧的青铜鼎舞蹈。吟诵声直穿云霄，笼罩在整个王都上空。
我被禁闭在神庙的偏殿。其实并没有人看守，甚至因为我到底有着女公子的身份，神庙上下对我都很客气。
是我自己不想走出门。
墨玺很久没有消息了。南玉离家去了战场。
我从小被放弃。本来一直觉得人生乏味。直到遇到他们两个，才感觉活得有意思起来。现在他们都一去不返，我只好继续觉得人生乏味。
每天只是数着院子里的花又开了几朵，等奶娘来看我时告诉我远方长城的战况。
战报一直不是很乐观。
国君向诸侯求媛，·诸侯都表示了同情，却奇异的，有意救援的诸侯俱是国内国外发生了各种突发之事，以至吃吃不能发兵。到了后来，南国颓势渐陷显，甚至有一两家诸侯陈兵边境，关闭国门严防死守，或者虎视眈眈等着南国灭亡时瓜分土地。
“女公子，你赶紧为自己打算吧。“奶娘眼泪汪汪，悄悄附到我耳朵边，“反正也没有人看守，我给您收拾些金银，您先逃出城……“
我摇摇头。我以前对自己南国女公子的身份并没有真实感。现在到了快要国破家亡的时候，反倒感觉而出一些这个头衔的重量来。既然太平时接受了举国奉养，那么危难时也该有牺牲的觉悟。
我向前倾身，抓住奶娘的手，恳切地道：“您走吧。您辛苦了半辈子，不要再为我陪葬。“我看着她满面的风霜，想要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眼中却含起了眼泪，“这么多年，多亏您照顾了。“
“唉！女公子！女公子！“奶娘苍老的身体整个伏到了榻上，嚎啕大哭。
我抬头看看窗外的月亮。不知道生死一刻还有多久，不知道在赴死之前，还能不能再见到墨玺，还有南玉？
自那晚之后，王都里的流民和伤兵渐渐多起来。带回的消息也是越来越不好。
巫祝的祈神之舞跳得越加癫狂，直到终于有一天，山戎兵临城下。
那一刻，铜鼎的火突然蓬地巨响，跃起三丈高，在半空炸出一个巨大的火球，随后熄灭了。
“完了！完了！“神庙上下瘫软在铜鼎前面，痛哭流涕。
我走出房门。路过神庙大殿的时候，顺手摘下墙上挂着的仪式用刀。
这些刀宰牲祭，断龟卜，长年磨得锋利无比。
我抱着这些刀路过铜鼎，给自己留了一把，其余一古脑扔到还在呼天抢地的巫祝们面前。
他们抬起头看着我。
我说：“天神不要你们了。你们现在只是南国的平民。山戎就在城外，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他们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头上华丽的珠串簌簌作响。他们望着面前那些雪亮冰冷的刀刃。
我不理会他们是打算拿刀反抗，还是拿刀自裁，甚至是用这刀去劈开神庙的仓库大门，将里面代代积累的财物席卷逃亡。
我抱着刀，在惊慌奔走的人群中狂奔，直到跑上了城墙。
城外，从长城溃退下来的南国军队绝望地与画着狰狞花脸身插羽毛的山戎人厮杀在一起。血溅青空，我看见身着南国盔甲的战士渐渐凋零。
城墙上本就不多的守兵组起了最后一支队伍。他们就要打开城门，奔赴城外正血染的荒野。我看见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少年，盔甲上都是烟火和陈血的痕迹。他美丽的面孔十分疲惫，但从未如此坚毅英朗。
“南玉！“我扑过去，想哭，又想笑。
“姐姐！“他的脸庞亮了，眼睛里都是欢喜。转瞬又是巨大的担忧，“你怎么不走？“
我说：“能走哪去？“不理他，只问：“你受伤没？“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好。姐姐，我们都不走。“
他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玉是好玉，只是有了被刀剑所伤的裂痕，还有沾染上血又被擦去后留下的隐隐暗痕。
我觉得有点面熟。
南玉把它递给我，语气很平静：“公子策的。撤离长城的时候，我们断后，他死在我旁边。死之前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他说，本来想向你求婚的。“
我看着南玉的脸，想分辨他是不是在骗我。那个从小招猫斗狗精力旺盛得人憎鬼厌的公子策，竟然死了？
南玉把残玉放进我手里，把我的手指屈起合拢，玉石硬硬地硌着我的手心。
震天厮杀和兵器的绞杀声离城门又近了一步。
南玉望着我，笑了起来：“没时间了，姐姐，我走了。“
我的眼睛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也只是对着他笑：“你先走一步的话，到时候等我一下。“
南玉笑着点点头。
我看着他们冲出城外。城门再次紧闭，城墙上现在都是平民。脸上泛着身处死地的绝望的光，却都沉默地忙着做最后徒劳的努力。
我站在一个城墙垛后，弯下腰，把脸贴在冰冷的石面上，听着石头里面传来的战场大地的震动，喃喃自语：“我本来不信的。但是，其实我真的是……灾星？“
“你不是。“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我愣住了。脸僵硬地贴在石头上，只剩眼睛眨了又眨。
我不敢往上方看，我怕是幻觉。
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手掌盖在我眼睛上：“还不起来，不怕冷？“
我心里迟缓地过了一过，然后一把抓住那只手，整个人已经跳起来：“你来了？“
墨玺微微一笑：“我来了。“
我想了想，又慢慢升起委屈。非要等到我死时才来看我？
越想越气不过，我飞扑过去，跳到他身上，像小时候一样狠狠挠他。
他笑叹一声，容我发泄地挠了两把后，双手握住我的腰将我轻轻放回地上，说：“还闹。不想要我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