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二年,公元671年。
年初的时候,武后与李治见弘也老大不小了,便为他定下了太子妃人选,为了不再有废王皇后的事情再度上演,特意照顾了弘的喜好,让其亲自定下了选妃的要求,最终人选也是先由他自己同意了,李治方下的圣旨。
最终的人选是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听说此女虽非绝色,但也是个有貌美养眼之姿的美人坯子,加之自小熟读经史子集,恭敬勤俭,可谓是德才兼备,故而不止太子本人,就连李治与武后都十分满意(当然啦,武后满意是最要紧的)。
转眼到了二月二,今日便是正式册立太子妃太子大婚之日,许多在外任职的宗亲都特意赶了回来。太子纳妃本就是除了帝后大婚之外,大唐最为隆重的婚礼,加之大唐前几位皇帝都是当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未来皇后,本朝从未有过帝后大婚,故而太子大婚的意义重大就不言而喻了。撇开这些不谈,太子本人素来以贤德著称,虽为武后所出,但丝毫不影响他在宗亲之中的威望,加上深得民心,如今太子成婚的好事,在大唐的每一个角落都喜闻乐见。就连重病缠身的城阳公主,不能亲自前来,也派了大儿子薛顗带来了恭贺之意。临走时,薛绍抱着哥哥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求他给令月带个好,还特意准备了一箱子房州当地的好吃的好玩儿的。
一切,似乎就在这喜庆的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大早调皮的令月就拽着乳母偷偷的跑到了司卫少卿的府上。这个嫂嫂选妃的时候她有过一面之缘,感觉人很和善,一想到弘哥哥就要娶嫂嫂,令月笃定以后必定会再多一个人疼爱自己,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无比开心。更何况,说不定明年就能多一个小娃娃叫她姑姑了,是不是父皇母后就不会说她是小孩子了。
令月偷偷来到杨氏的闺阁,想要看看穿着婚服的杨氏究竟是如何的貌美,然而来到新房外面却发现不对劲,门外倒着两个丫头,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赶紧进去,屋里的丫鬟更是横七竖八的躺着,里屋传来□□的声音。令月同张妈妈从屏风边上偷偷去看,只见杨氏全身裸着,被人绑着,嘴里也堵着,满脸的惊恐,在她身上赫然是另一个光裸的男子——贺兰敏之,一脸的欢愉,浑身上下都是浪荡。令月一看见这个情景,吓得立即就要大叫,张妈妈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迅速抱着她离开了。
跑了好远,张妈妈才将令月放下来,见她一脸惊恐,抓着她的双肩,很郑重的说:“公主,你现在立刻回宫,向你父皇母后禀告这件事,咱们千万不能惊动贺兰敏之,否则咱们也会受到牵连的。你明白吗?”见令月没有答话,又使劲摇了摇她的胳膊,令月点点头。于是张妈妈把令月交给门外候着的公主的其他宫女,自己去找司卫少卿杨思俭大人。
李治与武后本来更衣后正要往含元殿赶去,太子大婚,破格在含元殿举行,可见李治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想到儿子如今也要娶妻生子,李忠和武后的脸上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还没出清宁宫的大门,就看见一脸惊恐的令月飞奔过来,扑进了武后的怀里,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李治和武后见女儿这样,便暂且停下脚步,柔声哄着她。
令月哭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一边低声啜泣一边道:“母后,儿臣看见,看见贺兰表兄迷倒了所有伺候新嫂嫂的侍女,而且,而且还绑了新嫂嫂,骑在了新嫂嫂的身上。贺兰表兄他,他……”说完又哭了起来。
武后听到这话,登时大怒,立即派人捉拿贺兰敏之。原本她听见贺兰敏之跑了的时候,只是以为他单纯的跑了,叫人留意着些,毕竟太子大婚,小小贺兰敏之还不足以叫她分心。结果,谁也没想到贺兰敏之竟然敢在大婚之日玷污太子妃,武后几乎是恨不得立即杀了贺兰敏之。
前来观礼的宗亲包括太子,此刻都在含元殿里候着,等着帝后二人驾到宣布开始典仪,太子便可以出发去迎太子妃。然而吉时已经过去了很久,仍然不见帝后二人,连一贯镇定的太子,都有点儿站不住了。
“天皇天后驾到!太平公主驾到!”外面的司礼太监唱道。
所有人都立刻镇定下来,气氛立刻回到了那一分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但当他们看见帝后二人并没有穿着吉服,只是穿着朝服,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押上来!”刚一落座,武后便凌厉的吩咐道,浑身散发的寒气让殿中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李治也是一言不发,但双手握拳,亦是满身的寒意。
殿外的侍卫立即将贺兰敏之押上来,贺兰敏之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认错的样子。武后见了他这个样子,腾得从宝座上起来:“混账,你仗着本宫平日里的宠爱,屡次为非作歹,今日,竟让闯入准太子妃的闺房,迷倒侍女□□太子妃!你还不知错吗!”
听到武后如此说,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太子更是瞬间脸色苍白,大殿里,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到,只有怒火不断的燃烧。
贺兰敏之不以为然的说道:“一个女人而已,再娶一个不就好了。”
“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女人,太子妃是大唐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岂能容你玷污。不要以为我平时宠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武后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今日太子大婚取消,立即处死贺兰敏之,凡其随从,亲近这杖杀,其余同照顾杨氏不周的侍女们一起流放岭南!”
贺兰敏之见武后如此,知道这次是真的触怒了武后,当场就傻了,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侍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准备把他拖出去。
太子出面拦住了:“母后,事已至此,就不要连累那些无辜的人了。贺兰敏之毕竟是皇亲国戚,就饶他一命吧!”说完,面无表情的太子一口血吐了出来,鲜红色的血落入鲜红色的礼服,瞬间淹没,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儿。随即太子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站在一旁的令月立刻跪地抱住了哥哥,大哭起来:“弘哥哥,你醒醒,你别吓我!”武后看见儿子如此,焦急地要跑过来,刚抬脚,就听见身后太监和下面宾客此起彼伏叫陛下的声音。武后一下子就乱了手脚,赶紧抱住李治,又命人将陛下和太子一同送进了清宁宫,急忙宣召御医。
一切都安排妥当,武后也起身准备向清宁宫而去,临走时,下了最后对贺兰敏之处罚的旨意:“武敏之,本姓贺兰,得陛下恩宠,赐以武姓,然不图为国效力,屡次触犯唐律,实在忍无可忍。今告天下其五大罪状,第一,私自挪用为荣国夫人造佛像追福的瑞锦;第二,居丧期间穿吉服奏伎乐,不遵礼制;第三,和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通奸;第四,□□太平公主的随行宫人。第五,□□准太子妃。其余种种,罄竹难书。然太子仁德,陛下与本宫不忍拂太子之心,判其复贺兰本姓,革除一切官职爵位,流放岭南,准其亲近侍从同往。”
武后急忙赶回清宁宫,令月也跟在后面一起。
回了清宁宫,所有的御医都在,已经诊治完毕。见武后到来,资质最老的御医赶紧向武后禀告:“皇后娘娘,陛下的风疾病乃是老毛病,今日大受刺激才会突然发作,更胜往昔,如以往一般用药治疗即可缓解。可太子殿下素来体弱,此番浩劫,元气大损,很是不乐观啊!”
武后一听到这里,立即吓得面色苍白,腿脚发软,一旁宫人见状立即扶住。武后声音颤抖:“除了平日里负责陛下身体的御医之外,其余御医全部负责诊治太子,务必要太子平安。”
令月拉着母亲的袖子,眼睛里的泪水还在打转:“母后,太上老君会保佑弘哥哥的,弘哥哥会没事的。母后宽心,别着急,您现在是大唐的支柱,是儿臣的支柱啊,您一定要撑住!”说完哭了出来:“父皇病了,弘哥哥也病了,母后不能在生病了,母后还要好好陪着月儿,月儿也要好好陪着母后。月儿要跟母后一起陪着父皇还有弘哥哥!”
武后没想到小小的女儿令月此刻竟然能说出这么合情合理的话,,心中顿时多了些许安慰,人也冷静了许多。抱着令月,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等到令月哭累了,睡了,武后便张妈妈把令月抱回寝殿。私下里见了蕙香,一脸阴冷吩咐道:“蕙香,今日太子求情,本宫给贺兰敏之留了颜面,但那颜面主要是太子的。不过贺兰敏之居然欺负到弘和令月的头上,本宫断不能忍,他那条贱命,本宫要定了。你跟着贺兰敏之,找个偏远的地方料理了他,记住,贺兰敏之死于自尽!”武后说话时上牙咬着下嘴唇,努力克制住怒意。
蕙香听到武后的吩咐,心中不免一阵狂喜,脸上仍然是一脸平静,但眼睛里的杀意已经浓浓的溢了出来。领旨退出房间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弘,大唐尊贵的太子,也是李治最为满意的继承人,就这样,一病不起,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出现在各处朝堂,成为李治的助理,成为大唐的栋梁。
贺兰敏之被关押狱中,直至太子身体稍微好些才流放,蕙香在贺兰敏之出发后一路跟随,贺兰敏之死后,又悄悄回到宫中。资治通鉴唐纪十八记载,六月,丙子,敕流雷州,复其本姓。至韶州,以马缰绞死。朝士坐与敏之交游,流岭南者甚众”。
又是夜半,冰冷的台阶上,令月在母武后的怀里。令月的表情呆呆的:“母后,为什么贺兰表兄要那么做,他为什么会犯下那么多的错误。”
武后心有戚戚:“他从来都不知道恩宠与失宠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先帝高阳公主与先帝之间至死不可调和的矛盾,先帝废太子与先帝之间恨铁不成钢的难忍,前面的例子,太多太多。可贺兰敏之,他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恃宠生娇,有长孙无忌在前,他还没有记性吗?况且长孙无忌只不过权欲熏天,功高震主,本身并没有太大过错,而他,犯下了那么多的错误,却还以为仗着我的宠爱总能够转危为安。”
令月突然觉得有点儿凄凉:“那母后,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
武后微笑着看着她的脸:“你不会,大约不止因为你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地位高贵,甚得恩宠,也不止因为每一个你身边的人都无比疼爱你,最重要的是你聪明,你有一个生在帝王家的公主应该有的智慧。本来,我们希望你能够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但我们发现这并不可能。你还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了,尽管你开始的时候并不能明白,可是渐渐的,你所懂得的东西还是超过了寻常人家孩子许多。”
“母后,我知道您与父皇给我取名的含义,我会尽力向那个方向活着,不辜负你们的期盼。有些事情,埋藏心底会很痛苦,所以我会选择尽力遗忘。”令月此刻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尽管爱玩儿,爱撒娇的孩子天性还是会在她的身上表现出来。
武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就不得不被卷进政治的漩涡,有了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本该属于她的无忧童年,就这样一点一点被蚕食。也许这样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太平,生于帝王家,注定了与政治相连,懂得多了,就意味着清楚地知道如何能够在政治漩涡里生存,如何能在尔虞我诈的政场之中保住一世太平。这也许是幸也是不幸吧!
令月与武后都陷入了深思,知道令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才缓过来。武后赶紧抱令月进去寝殿里面。寝殿里面还烧着炭盆,武后给令月脱去斗篷,把她安置在床上躺好。转身刚要走,令月一把拽住了武后的裙子:“母后陪月儿睡好不好,月儿想要跟母后一起睡,母后好久都没陪月儿睡觉了。”武后看见令月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绝:“好,母后留下来陪你。”
武后将令月搂在怀里,林跃紧紧的抱着武后,汲取着温暖。
那一夜,母子俩回忆了许多开心地事情,忘却了身份,忘却了朝堂,忘却了烦恼,只是单纯的回忆曾经的美好,追忆曾经逝去的快乐。直到天色发白才沉沉睡去。
咸亨二年(671年)五月十六日,城阳公主薨于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