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四月初七,英王显妃赵氏罪于武后,被废囚禁,不日饿死。而此前不久,王勃落水而亡。(公元675年,高宗上元二年,为庆祝滕王阁新修成,阎公于九月九日大会宾客,王勃作滕王阁序并诗。上元三年八月,自交趾探望父亲返回时,不幸渡海溺水,惊悸而死。实际上赵氏死时,王勃健在,此处为了剧情需要,作出调整。)
李治本来正在正在批阅奏章,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武后直接或者间接的帮他,要不就直接交给太子,一下子武后跑去礼佛,留她一个人看奏折着实费劲。偏偏太子的身体越来越差,御医说,已经成痨病,无可治愈,只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李治让一旁的内侍去宣贤与显二位皇子前来一同处理政事,弘既然已经这样,身为帝王,再怎么残酷,他也必须想好后路。弘没有子嗣,也就没有人可以直接被立为皇太孙,那么,贤亦是可造之才,显虽然是庸才,旦还是有点儿才干的,再大些,也可以勉强叫他辅佐未来君主。李治放下奏章,随手从一旁拿了一本进来流传于世的诗集本子看了起来,打算等贤来了再一同处理政务。
李治翻了好几页,都没见什么特别突出的,不过是一般的诗而已,每次科举都看得多了,然而到了某一页,看到滕王阁诗时,立即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李治把这句话来回念了好几遍,连赞好诗。一旁的内侍见皇帝高兴,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又从那堆书里抽出一本递给李治道“陛下,这诗乃是滕王阁酒会之上,作序之人于序后随手而写,这本滕王阁诗集的前头便是那篇序还有这首诗,请陛下御览!”李治一听还有序,把手中的书放下,伸手接过内侍手中的那一本。“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好!好!好啊!李治一边读,一边不住口的赞叹,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之时,更是站起来走着来回的一遍又一遍的朗诵,不吝溢美之词。
一篇读完,李治不禁深陷其中,连连赞叹:“如此这般骈文之后还能做出那样的绝世好诗来,真乃奇才也!”转头问一旁的内侍道:“次序究竟为何人所作?”内侍犹豫了一下,禀告道:“乃是王勃!”“王勃?可是当初被朕从贤儿身边贬黜的那个王勃?”李治一听见王勃时,不免想起那个少年及第,却因为一篇《檄英王鸡文》,而被赶出沛王幕府的俊俏少年来。内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陛下!”李治坐下来又反复读了几遍序,不由感叹:“着实是个颇有才华之人,当初将其贬黜,也许是朕误会他了,确实是埋没人才啊!那怪他字里行间尽是怀才不遇之意,这是朕的过错,是朕的过错啊!”随即向一旁的内侍吩咐道:“速速宣召王勃入朝,朕要重用他!”
内侍听见,跪在地上滴了一滴眼泪道:“陛下,不久前,王勃落水,已经溺死了!”李治听到这话,不由心中惋惜。而此刻正在门外候旨的贤听到王勃已死的消息更是晴天霹雳,显也是难得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其实显是听见了王勃已死的消息下意识的看向了贤,毕竟贤与王勃之间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当年贤“情窦初开”,只是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开在了王勃——一个男人的身上。显在袖子里紧紧的拉了贤一把,给他投去一个千万要稳住的眼神,贤知道他今日来为了赵妃的事情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心中不胜感激。门口的内侍开门让她们进去,贤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殿中,向父皇行礼过后,看似平静的与显站在一旁。
李治把奏章拿起来,一个一个的问他们俩的意见。显自然还是从前的样子,要么就是夸父皇或者贤的意见好,表示赞同,要么就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提一些鸡毛蒜皮的意见。可是李治见平日里对答如流才思敏捷的贤今天居然也是一副半死不活额样子,虽然仍然能够给出很好的处理意见,但是就是心不在焉,回答问题的速度几乎比平时慢了许多倍,不由心生疑惑:“这是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病了,要不要请予以来看看。”贤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显反而比他先的回答了李治:“禀父皇,我来时听贤哥哥的王妃说昨夜贤哥哥读书很晚,很是用功,害王妃在卧室等了半宿,想必贤哥哥是累了吧!”李治知道贤平时是个用功的,而且以显的智商,还编不出谎话来,于是道:“贤儿啊,你用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熬坏了身子。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不要冷落了王妃,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朕看你确实是累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显儿,你也去吧!”于是二人便行礼告退出来。
一出了殿外,显宫里的一个内侍便哭着跑了过来,跪在显的面前:“殿下,王妃,王妃她,已经殁了。皇后娘娘她竟然活活饿死了王妃。”听到这儿,显立刻瘫坐在地上,贤惊吓过后立即捂住了那个内侍的嘴巴:“你不要命了吗!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而且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这么大声的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别到时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说完放开那个内侍,把他一把甩在了地上。那个奴才悲极反笑:“当年是王妃救了我,我也是王妃带进宫的奴才,我这条命是王妃的,如今王妃已经去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留念的!”贤看见他笑得悲痛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王勃被贬黜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死觉得眼前的奴才与王勃由几分相像,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扶起坐在地上的显对他道:“这个奴才如今不能再留在你的府里了,我带他去我府上,省的他给你惹麻烦。”于是命人将这个奴才带到他府上,好好看管,不许他到处乱跑,以免被母后的人抓到。
贤和显遣走了所有侍从,两个人就那么漫无目的的一起在大明宫里惺惺惜惺惺的闲逛。一直走到太液池边上的亭子里。刚坐下,映月就带着几个宫女,抱着几坛子酒,抬着食盒子过来了。等宫女们,把菜还有碗盘筷子什么的都在桌子上放好,把酒倒好,令月便命所有的宫人都在外围伺候着,自己同两个哥哥一起坐下。
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空洞的看着令月。令月拿起酒坛子给他重新满上,头也不抬:“你府里的内侍见你与显哥哥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怕你们出事,就跑去旦哥哥那里,想叫旦哥哥来劝劝你们。可是旦哥哥今天同薛绍去射箭了,所以他们便过来找了我。你们俩的事情我都知道,也知道你们此刻心中憋闷,人都已经去了,却不能够相见,连哭都只能背地里偷偷的哭。所以我带了酒菜过来,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父皇母后今天不会到这儿来的,我也叫人守住了外面,二位哥哥只管尽情的喝酒,有什么话就跟妹妹说吧!”
贤喝了几杯酒后,抓住令月的手:“令月,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即便天天拉着薛绍,父皇母后也从未说过什么。不仅仅因为你小,还因为你与薛绍原本就是不同性别,是大家眼睛里的天造地设。我真的恨自己是个皇子,如果我是公主,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子安(王勃的字)在一起,活着,如果子安是个女人,我是不是干脆可以娶他为妃。虽然我知道以他的地位,即便与我异性,我们也几乎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有的时候,我甚至羡慕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他们虽然被囚禁在掖庭那么多年,但是最终,她们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以及自己期盼的婚姻。”贤夹了几口菜,又喝了几杯酒。
另一边的显,自饮自酌也喝了好多,抓着令月的另一只手:“赵氏,一开始,她是父皇硬塞给我的妃子,并不是我喜欢的。可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她,为什么就在我打算与她相守一生的时候,母后又残忍得夺走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如果身为皇子,我的婚姻注定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那为什么是赵氏,为什么是一个我不可能不日久生情的女子。如果她太丑,或者她从来都不够温柔,也许,也许我就不会爱上她。也许不爱上她,她的死就不会给我带来如此大的打击,或者她根本就不用死。”
令月见两个哥哥根本就不吃菜,只是一味地喝酒,伸手夹了几口菜喂给他们。
贤被酒激发了悲痛,脸上分不清到底是喜还是悲的模样:“令月,为什么两个男人就不可以在一起,男人之间,就不可以有纯洁的爱情了吗!子安,我的子安,明明再晚一些日子,再晚一些,他就可以被父皇召回长安,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回来,哪怕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只要我们在一起,我,还有子安,我们就是快乐的,我们就能够获得彼此心中最深的依赖,就能够获得心灵最直接的慰藉。”
令月一直依赖只当王勃是贤哥哥的娈童,从来没有想过,贤对王勃之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他们之间的爱情,早就上升到了一种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断的地步。也许今生他们注定的悲剧,能够在来世,在百年,千年以后,他们能够得一方天地,容得下他们。
显也渐渐喝多,一改平日里懦弱的样子:“父皇与母后,他们终究还是这大唐的主宰。原本,弘哥哥自己选妃,也算情投意合,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与杨氏最多不过延迟婚期。而我们,我们没有了所有的自由,没有了一切自己可以选择的爱情,爱上谁,或者迅速的遗忘谁,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所以令月,你真的比我们幸运太多,至少我们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失去的父皇无条件的宠爱,不管你的驸马是谁,你都可以享受很久与薛绍一起无忧无虑的快乐的日子。我们几个就这样了,估计旦以后也很难圆满,所以月妹妹,你是我们的寄托,也是我们的希望,也许只要你幸福了,我们也就能得到安慰了!”
令月原本只是单纯的同情赵妃,毕竟赵妃身上所带有的贵族世家的娇气,本来也不是她所喜欢的,皇宫里,需要出身高贵的女子,但同样也需要像文德圣皇后那样善良并且贤良淑德的女子,赵氏的高贵且娇气,无疑是对母后这个依靠追封母家来提高身份的皇后来说,最大的不和谐,她并不是适合生活在皇宫里的花朵。可是显毕竟是她的亲哥哥,看见显如此的忧伤,她也渐渐为了赵妃感到悲伤,同为女人,大概,总有一样的情思的吧。可是听了显的话,令月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虽然她是帝国的公主,是皇帝皇后以及各位皇子的掌上明珠,甚至是整个大唐臣民眼中最高贵的存在,她的婚姻,最终的决定权也并不在她自己的手上。相比于皇子,明明可以娶很多妃子,却几乎都是与政治,与朝臣相连,虽然她幸运许多,但是只有一个与政治相连的驸马,如果不是自己所爱,那么大概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毕竟皇子的诸多妃子里,总能找到一个对口的。
贤显然已经喝了许多,言辞上完全是一番激烈:“令月,子安,他是我这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的人,我不在乎他的性别,他的地位,也不在乎是否能像女人一样给他一个名分一地位称号。我在乎的,只有他,只是他,这一点,从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变。”贤直接抱着酒坛子站起来,一边喝,一边对着天边的夕阳说话:“子安,你为什么那么着急,那么着急的走了,你起码回来再见我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好。你知不知道,若是没有你,我的人生怕是没有半点欢愉了,你就这么残忍的离开了我,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子安,你走的这些年,你的书信是我最大的慰藉,可你如今这么残忍的离开,你有想过我对你的思念足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吗!子安,如有来生,你回到我身边吧,回来吧!”
夜渐渐的来临,贤和显都喝得差不多了,渐渐得没有了力气,令月叫来候着的内侍,送他们俩回去。看着他俩的马车远去,令月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们俩的爱情注定不容于这个皇宫,而贤的爱情,甚至注定不容于时代,他们此生注定了悲苦,只希望来生不要再投身帝王家,好让他们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爱情。
贤一回到府中,便被抬回了床上,王妃领着下人想要给他收拾,但是都被贤赶了出去,房妃只好吩咐人好好看着贤,然后领着其他人出去了。不过房妃并不知道,她交代看着贤的人其实是赵妃的内侍。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贤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床前站着一个人,李贤一把抱住:“子安!你来了!”